孔丹生做的都是好的,我費了多大的心力,做了這麼多年,沒用,別人還是提他,我註定抬不了頭?我還要怎樣做,鄉里人什麼時候會看見鄭普益?這麼多年心血,這麼多年證明,因為孔家有玉睛,有玉眼就註定孔家人特別?都相信玉睛的靈性,是的,玉睛是要緊的……
周尋絮絮說著,孔青虯手在他眼前晃著。
我在說心裡的想法。周尋說,以鄭普益的身份。
你又不是鄭普益,瞎猜。孔青虯臉色變了。
我這是有根據的瞎猜測。周尋說,作為一個人,在這種情形,有這樣想法很正常。如果想過得到玉睛,也很正常。
你覺得鄭普益會拿玉睛?
不是我覺得,是分析出來的,我只說有這種念頭也正常。周尋沉思著,但鄭益普有這種行為就不太正常。
你又繞什麼。
因為鄭普益就算拿了玉睛也沒用,所有人都知道玉睛是孔家的,他無法拿它做什麼。
所以,鄭普益不會拿玉睛的?孔青虯問。
別急著下結論,鄭普益也許會認為你爺爺孔丹生受到的崇敬跟家族榮耀有關,而孔家的家族榮耀系在玉睛上。鄭家沒有類似玉睛這樣全鄉人公認的核心。
所以鄭普益想將玉睛藏起來?孔青虯不知覺地揚高聲調。
從分析來看,有這種可能,他若這樣想也正常。
鄭普益會相信玉睛的靈力?真的認為玉睛在撐著孔家。孔青虯很疑惑,他和我爸不一樣,念過一些書,這些年當鄉幹部,也是有機會到外面跑跑,接觸外面人事的。
你呢,信不信?周尋問。
孔青虯愣了一下,陷入沉默。
我剛剛一直在說分析,可這種事情又是沒法分析的。周尋說,他可能自認為是不相信的,其實是相信的,那顆相信的種子微塵一般,沉在心的最角落,無法發現,但會時時影響人的行為。
孔青虯不說話,看著周尋。
就是你,青虯,你這個生命科學家。周尋湊近孔青虯,你也說不清你自己。
你像個心理醫生。孔青虯說,很狂妄的那種,我不喜歡。
因為我說得太真了。
好了,我們回到鄭普益的事情吧。
我暫時這樣分析,像他這種情況,有可能因某種陰暗心理,對玉睛動了念頭。周尋說。
你只看到陰暗?孔青虯冷冷地說。
這是人本質裡就帶有的東西,你不能偏開臉不看,那是自欺欺人。
你的眼睛太濁了,盯住的都是暗色。
錯。周尋用力揮了下手,我的眼睛是太清。
兩人一時停止談話,在院內慢慢繞,繞了幾圈後,才重新回到鄭普益和玉睛的話題。
到目前為止,周尋認為鄭普益的嫌疑最大,有動機,更重要的是有拿到玉睛的時間。他認為接下來該去向鄭普益本人瞭解了,兩人研究著要怎麼問。孔青虯說鄭普益是很有城府的人,玉睛丟失的事絕不能讓他知道,如果這事跟他有關,更不能隨便問。
周尋決定依然以報告文學家的身份,跟鄭普益對話,他認為像鄭普益這樣的人,會很歡迎報告文學作家的關注。孔青虯這個方法確實可以和鄭普益對上話,但報告文學家跟玉睛沒關係,沒法問什麼。
別忘了我會分析。周尋笑笑,只要有接觸,我就會找出蛛絲馬跡。
涉及到鄭普益的,孔青虯認為還是跟孔騰和孔飛商量。
不能問,這像什麼話。孔騰很乾脆地反對。
不會直接問。孔青虯說,我們會講究怎麼談。
多講究都瞞不過普益,這事不能隨便鬧。
大伯,這不是隨便鬧,這是玉睛的事。
孔騰不說話。
孔青虯又說,玉睛是一定得找的吧。
孔騰垂著頭。
孔飛是明明白白反對的,不單是去問鄭普益這件事,他認為這樣調查式地找玉睛就是不成的,最要緊的不是玉睛本身,說如果孔家真擁有了玉睛,配擁有玉睛,玉睛是不會不見的。孔騰茫然地看著孔飛,他不明白孔飛的意思。周尋和孔青虯明白。
周尋問孔青虯,該怎麼進行下去?
鄭普益來孔家了,一坐下,就聲明是專門來找孔青虯談談的,說孔青虯是做大事的人,見過大場面,肯定有大見識。鄭普益的口氣裡充滿高談闊論的慾望,他談了很多觀點,對現今這個時代的,對社會的,對政治的,那些觀點很怪異,既充滿過度的自信,又莫名地讓人感覺有種自卑和迷茫。有些話引起周尋的注意。
鄭普益大講孔家代表了本土的傳統精神,直到現在還幾代同堂,有完整的大家庭,有序有節,祭祖禮儀周到,是有根基的,有一條脈繫著的,這不單是孔家的福氣,也是整個陽升鄉的福氣和驕傲,說前段時間到鎮上,碰見縣文化館的領導,還提到孔家,說孔家是有傳承的,現在正提倡傳統文化,孔家就是傳統保留得最好的。
鄭普益說這麼多年經常來孔家,一個是來看丹生婆婆,另一個是懷念孔丹生,他忘不了孔丹生的教誨,忘不了孔丹生曾經對陽升鄉意味著什麼。孔家不單是孔家,也是陽升鄉一個標誌。現在,他代表一方父母官,來關注這個家族,他有這個責任。
事後,周尋對孔青虯說鄭普益比他們想象的厲害,至少官話練到爐火純青了。他問孔青虯,以前你回老家,鄭普益這樣找你談過嗎?
沒有。孔青虯疑惑不解,以前只和我談談城裡的事,問問我的工作,都是些皮毛,既是禮貌也有那麼點好奇。
周尋說,他不是跟世業哥說只談小生意,嫌你太高端嗎?
孔青虯哭笑不得,大概他今天談的是高端話題。
就我看來,他今天應該不止是對你一個人談的。周尋說,今天孔家最主要的人物都在場,孔騰伯,孔飛伯,你,你堂兄孔世成。我相信,他關於孔家的話是對所有人說的,問題是這時候說這些做什麼?
提到孔家對陽升鄉的重要性,鄭普益突然指住孔世成,評價孔世成在鎮政府工作,是孔家的榮光,孔家人進了鎮政府,孔家是有希望的,孔世成又年輕,前程會料不到的遠大,特別是現在這個時代,需要孔世成這樣的年輕人,念過大學、有知識的幹部,像他這種“土八路”式的鄉幹部是落後的了,他認為孔世成大有希望。孔世成的臉漲得赤紅,喃喃地,幾次想攔住鄭普益的話,沒攔住,又羞愧又無奈的樣子讓人替他為難。
鄭普益談這些時,孔青虯看著周尋,滿臉迷惑。
世成,上次我到縣裡開會,碰到鎮長。鄭普益斜坐著,看住孔世成,我提起你,提到孔家,鎮長很有印象,說你做得不錯,盡心盡力。
孔世成挺直腰身,伸直脖子,羞怯又興奮地笑,全身上下詮釋著一個詞,受寵若驚。
鄭普益還在滔滔,周尋示意孔青虯出來。孔青虯點點頭,說茶喝多了,去讓馮梅芳煮點冰糖姜茨。
周尋在院角一盆茉莉花旁立住,說鄭普益身上有很多東西,說這個人有意思。
看他剛才的意思,心心念念為孔家著想。孔青虯半蹙著眉,他真的看好我堂兄世成?想讓他重振孔家?這算他對我爺爺的報答?
鄭普益很虛偽。周尋說,但他的虛偽有些很真的東西。
別又跟我繞。孔青虯不耐煩地擺擺手。
這些真的東西,就是他對孔家家族威望,對你爺爺威望的在意,說到底,是對玉睛的在意。周尋說,他用很多話包裹這些東西。
所以,他的嫌疑更大了,玉睛也許真的是被他拿走的?
不,我的看法恰恰相反,鄭普益應該跟玉睛失蹤無關。
幾個意思?孔青虯的不耐煩很明顯了,耍我?你懷疑我的智商?
有些東西很難說清楚,你別急。周尋笑笑,我們進去再聽,鄭普益應該會提到玉睛,已經說到這程度上,按我分析,他忍不住了。
他自己提玉眼?如果他真提了,那說明不是他。孔青虯說,如果是,他不是自我暴露嗎?
你忘了有賊喊捉賊?
孔青虯猛地揚頭,你是說……
我沒說什麼,只是反駁你的推論。周尋聳聳肩。
你想帶我走迷宮嗎?孔青虯焦躁起來。
如果鄭普益主動提到玉睛,說明是正常的,也是不正常的……
夠了。孔青虯揮揮手。
周尋繼續說,如果鄭普益提到玉眼,說明他對玉睛確實有心思,也確實沒心思。
孔青虯舉起手,我想揍你一拳。
鄭普益對玉睛有心思,但不是我們之前想的那種,想把玉睛拿到手的心思,而是拿玉眼做文章的心思。
拿玉睛做文章?
我們先回客廳,聽聽鄭普益有沒有提玉睛。
兩人回到客廳,剛喝了一杯茶,鄭普益果然提到玉睛,提到玉睛代表的東西,是一種精神,提到玉睛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
孔青虯和周尋對視。
孔藍雀進來了,風風火火的,徑直走到鄭普益面前,普益伯,跟您打聽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