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代心灵报告》 五七零八

沒事的,大伯,我們現在有時間。孔青虯說,再幹一會,沒您幹得好,可敲敲泥土還是成的,明年長出的花生就有我們一份功勞啦。

回吧,這地也松得差不多了。孔騰不停揮著手,說看不慣他們這樣幹活,看了胸口堵。

孔世成他們對看了一會,扛著鋤頭走上田,慢慢走遠。孔騰自己留在田邊,周尋朝孔青虯丟了個眼色,沒跟他們走,立在孔騰身邊。

孔騰脫了鞋,走進那塊地,慢慢走著,從地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來,周尋也脫了鞋,跟著孔騰走。

第一次覺著荒地多的那年,我有些嚇壞了。孔騰說。

周尋意識到孔騰有話,他不出聲,只是跟孔騰跟得緊了些。

孔騰說他一一記下荒掉的地,到寨裡一家一家走,問人家為什麼不種地了,問人家有什麼要幫忙的,他願意幫,勸人家把地種下去,那樣地荒著,是罪過。開始,寨里人敬他,感謝他,也有聽勸的,荒地重新種起來,也有解釋實在沒法種的。慢慢地,有人敷衍他,有人躲著他,還有人直接表明不想種田,煩躁擺在臉上了。孔騰再費心費力都沒用,荒地一年比一年多。

有段時間,孔騰覺得那些荒地變成石子,老在他的腦裡硌著,他吃不好飯,睡不穩覺。他半夜起來,扛了鋤頭到田裡去,藉著月光墾那些荒地,碰到哪塊墾哪塊。馮梅芳悄悄跟著他,看見他墾地,也不說什麼,只是靜靜坐在田邊,有時還扛了鋤頭幫著一起墾。孔騰讓她回家,她不聽。

我是不是瘋了。孔騰問馮梅芳。

你是種田人,墾地怎麼是瘋。馮梅芳說。

我墾的是別人的地。孔騰說。

墾的就是地,沒什麼別人不別人的。馮梅芳說,

我這樣不太對頭吧?孔騰有些沒底,問。

安心就好。馮梅芳笑笑。

孔騰說他墾了一段時間,果然安心了些。

說到這,孔騰似乎了結了一件什麼心事,他走出那塊地,穿上鞋子,慢慢往回走。孔騰說,你別笑話我,這事只有你馮伯母知道,我不敢和別人說,怕人家笑話。

孔大伯父,謝謝您,這麼信任我。

周尋覺著這是個好機會,他頓了頓,提起了玉睛。這一次提起玉睛,不是周尋懷疑什麼或想分析什麼,而突然覺得孔騰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之前瞭解的都是皮毛,不是真正的瞭解。

可能因為信任,這次周尋提起玉睛,孔騰沒有猶豫或掩飾的樣子,他顯得很痛心。

不知到底怎麼回事。孔騰嘆著深長的氣,玉睛怎麼就丟了,我把那段日子前前後後想了多少次,都好好的,怎麼就出這種事了。

孔騰眉揪成一團,盯著周尋,好像周尋能給一個答案。

周尋半垂下頭,已經這麼多天,他沒有能對孔騰說得出口的結論或明晰的線索。

周尋委婉地問丹生婆婆有沒有過傳玉睛的意思。

我是不成器的,自己明白自己,也不敢掌玉睛,由媽掌著我倒輕鬆,一心一意種田,媽是知道我的。孔騰說,媽想過把玉睛傳給世成。

但丹生婆婆終覺得孔世成太木了些,也不夠大局,怕他撐不起來,就那麼拖著,後來她病了,這事就很少提起了。直到孔世成和何玉慧有了第二個孩子,那時,丹生婆婆偶爾清醒時,總是很興奮,認定何玉慧肚裡的孩子是男的,透露過要將玉睛傳給這孩子的意思。

那個晚上,我一夜沒睡著。至今談起,孔騰仍很興奮,我和兒子撐不起,好歹孫子撐起來,對孔家祖先,我也算有個交代了,那天后,過年過節祭祖我再不那麼心虛了。

丹生婆婆提到何玉慧肚裡的孩子是男的,孔騰相信了,對丹生婆婆的直覺,他有把握。孩子還未出生,丹生婆婆就有把玉睛傳給他的念頭,說明孩子跟玉睛是有緣份的。孔騰相信他的孫子將是了不得的,有半晌,他沉浸在這想象中,面帶微笑,回不過神。

幾個月前,孔世成專門帶何玉慧到鎮醫院查了B超,果然是男孩,孔騰當時就帶了在家的所有人到後廳祭拜了先祖。

臨了,玉睛不見了。孔騰滿臉迷茫,這是怎麼了,孔家從沒有過這樣的事,孔家真要沒了嗎,像別家那樣各過各的,弄得零敲碎打的?

孔騰絮絮地述說著他怎樣老實做人,用心過日子,沒有怠慢過先祖,不知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孔家這代人身上。說到孔家這代人,孔騰默了一會,喃喃說,這代人確實是不一樣了,他說不出來。但他又覺得委屈,人都不一樣了,日子都不一樣了,不單是孔家,怎麼事情就發生在孔家。

周尋說,類似的事其實每家都發生了,比如寨外那些荒地,比如寨裡那些空屋,比如別的家族沒有續寫下去的族譜。

不知孔騰有沒有聽懂周尋的意思,他深深吸一口煙,說,孔家人是有錯的,現在孔家對玉睛不像先祖那樣了。

周尋不明白自己之前怎麼有過懷疑孔騰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