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店的店面挺大的,裡面隔了兩米寬的窄間,一截有個洗水間,一截放了高高的架子堆放貨物,洗手間外面放一矮櫃,安置小電爐和一些鍋碗調料之類的。店裡還有個小閣樓,閣樓隔成兩半,一半是孔世業的床鋪,一半是孔世娟和郝婷的床鋪。開店的幾年裡,他們吃住都在店裡,省了重找住處的費用。
早上九點開店至是晚上九點半,幾個人一起守店,沒有輪流上班制的,幾個人會輪流著,隔段時間到四處走,到各處商場、商業街、市場的鞋店,看看別人的經營,看看鞋子的款式,觀察別的銷售員的銷售,甚至觀察顧客的各種反應。晚上關店之後,三人習慣圍坐在結帳的櫃檯邊,將看到的想到的統統倒出,好像從海邊回來的孩子,倒出收集的一堆貝殼,重新撿拾出最美麗的。他們還會蒐集鞋子的雜誌、各種鞋子的宣傳冊之類的,討論鞋子的設計,猜測接下來的會流行的款式和顏色,好像他們是什麼了大牌的設計師。
孔世娟說,那時候滿腦子是店的生意,出門都低著頭,專看人家的鞋子。
他們很拼命,用孔世業的話說,有方法的拼,不是死拼。
鞋店經營得不錯,後來,隔壁一家賣文具的店收掉,他們盤下那間店,兩間店打通,門面變大,當時是整個市場最大的鞋店,漸漸地,中高檔的鞋子賣得多了。
提起那個鞋店,孔世娟仍雙眼發亮,講述它的裝飾多麼乾淨舒適,鞋子種類多麼齊全,老顧客如何多,每天客流量有多大,銷售一直穩穩地好著。因為擴大了門面,他們的閣樓大了,堆貨的地方大了,做飯的地方也大了,有時甚至可以招待朋友,在店裡包包餃子之類的。
那時,鞋店就是我們的家。孔世娟說,我們都覺得會這樣一直下去,我二哥心更大,想得很遠,一直念著要開成連鎖店。
後來鞋店沒開了嗎?周尋問。
鞋店開了三年。孔世娟聲音暗淡了。
不知怎麼的,鞋店的生意變差了,他們三人無數次找原因,鞋子的款式沒問題,質量沒問題,價格沒問題,他們還是很拼,甚至比以前更拼,但銷量一個月一個月地降,店面一個月一個月地蕭條下去。他們很快發現,不單是他們鞋店,整個市場都在蕭條下去,到大商城大商場去,也能明顯感到不像以前那樣繁榮了。三個人湊在一起,被濃重的疑惑困住。
後來,他們在電視上看到了一個解釋,經濟危機。
對經濟危機,他們沒有概念,摸不著看不見,專家們的各種解釋讓人云裡霧裡。他們只知道這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意,影響所有人,從生意到生活,但弄不明白,聽起來那樣遙遠陌生,怎麼就跟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跟他們的小生意相關了。
該怎麼辦?他們不知道,拼也沒用,不管死拼還是孔世業說的聰明的拼。無措感像巨大的陰影,遮得他們周圍灰沉沉,他們陷入又深又粘膩的恐慌裡。
銷量降了很多,但還是可以支撐的,孔世業他們三人吃住在店裡,開銷省了很多,加上原本底子好,還是有些固定顧客,利潤少了,但還是有的。
最初的驚慌之後,孔世業開始鼓勵孔世娟和郝婷,說這不是店的問題,整個市場都不景氣,他相信會過去的,撐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孔世娟和郝婷當然相信。
但那個雨季來了。
孔世娟說從小到大沒見過那樣長的雨季,那麼大的暴雨。
幾場暴雨後,水滿到了店門裡,他拿沙袋拿破布堵住店門。水還是進了店,他們一人拿個盆子往外舀水,和深夜的暴雨賭氣一樣。暴雨的耐性極大,他們放棄了舀水,往高處收鞋子,越收越高,有些比較好的還收到閣樓上去。
一個多月後,暴雨終於退去,天真正放晴了,整個市場像從水裡剛撈出來的,溼搭搭,軟綿綿。孔世業他們將鞋子搬出來,腦裡空白一片。前段時間經濟危機損害了人氣,現在黴菌和水氣直接糟蹋了鞋子,大多數鞋子都不成樣了。
以極低的價格處理掉鞋子後,幾個人坐在店中發呆。經濟危機之前,他們剛進了大批貨,在暴雨中泡掉了,三年來除了吃用,除了偶爾各寄一點回老家,積下的一筆錢,在這次賠本買賣之後,剩下的比三年前開店時多不了多少。
孔世娟說三年好像突然消失了,像電視劇一樣,讓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