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拼,總有一天會變成重要一點的零件,城市都記著的。孔世業說,那時我真是這樣想的,我覺得城市給每個進城的人都留了一個帳本,做了什麼,城市會一條條付清的。
這種感覺持續了多長時間?周尋問。
孔世業苦笑著搖搖頭,沒多長時間,我倒希望時間長點,那樣還好受些。
城市是個無情無義的老闆,給我們許了很多東西,讓我們拼命幹活,備了一個鹽水盆,把我們的汗混進他的鹽水盆裡,我們的力氣消失得乾乾淨淨,等我們回過神,他不單不承認許下的那些東西,還把我們的汗也收走了,來個轉臉不認人。我們能找誰去,像城裡人找律師嗎,笑話,沒有錢哪有人給說公道話,很多公道話是錢使出來的。跟老闆拼嗎,我們哪拼得過,我們像老闆面前一隻螞蟻,只求他往前走的時候小心點,被踩上一腳,我們就翻不了身了。
孔世業的比喻讓周尋心驚,城裡像他這樣一群人,想的比周尋、比所謂的專家和精靈分子認為的多得多,這是一群被生活壓得偏激又不無道理的人。
所以,你的底氣還是在老家。周尋說,重建祖屋作為根基?
這樣安心。孔世業再次提及安心,不知為什麼,他一說這兩個字,周尋就強烈地感覺他的漂泊與無措,他突然很心疼這個跟他差不多年齡的年輕人。
你給自己的這個擔子很重。周尋說,我覺得可以跟你哥哥世成說說,他在鎮政府工作,有當官的可能,在你們這裡,當官應該是光大家族根基很好的辦法。
你覺得我哥那人會當官?適合當官嗎。孔世業苦笑,再說,如果不是真的有高官職,談不上什麼光大家族。
看來孔世業細細分析過孔世成了,說孔世成沒有背景沒有特別的能力沒有交往能力,在鎮政府也就老老實實當個小職員。
已經黃昏,孔世業沒有走的意思,又在一戶關著門的房子門樓前坐下,示意周尋也坐下,開玩笑說,城裡人不是喜歡休驗什麼慢生活嗎,這是最好的地方了,你也休驗一下。
我沒什麼著急的。周尋說,這是實話。
孔世業談起他想建的“四點金”,對那座“四點金”他構想過無數次,他拿瓦片在水泥階上劃拉著,生怕周尋對“四點金”沒概念。他提到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在中央的大廳置一個玻璃櫃,用高檔的防盜玻璃製成,供孔家的玉睛和族譜,每年孔家的祭祖儀式就在那裡舉行。
孔世業突然回過神,停止劃拉,臉色變得暗淡,輕輕扔掉瓦片,說,沒有了玉睛,還怎麼供。孔世業甚至懷疑起建“四點金”的意義,這種懷疑讓他茫然無措,他呆呆看著周尋,像跟周尋討一個主意。
玉睛怎麼會不見?現在還弄出個假玉睛。孔世業揉著太陽穴,孔家人不會做這種事的。孔世業對周尋喃喃著,好像希望周尋相信他的話,他讓周尋辛苦一點,快些將玉睛找到。
孔世業猜測,會不會是丹生婆婆腦子糊塗了,一時把玉睛放在某個角落忘掉了。他提到丹生婆婆病得很嚴重,有時不停地洗手,有時不停地喝粥,完全成了個不懂事的小孩,所以做出誇張的事不奇怪。
可是出現了假玉睛,如果是奶奶因為腦子糊塗掉了或藏了,怎麼有假玉睛。周尋低聲提醒,這是有計劃的。
孔世業呆了呆,在腦門上狠拍一把掌,對啊,假玉睛,怎麼可能,專門製假玉睛來替換,不會,孔家人不會這樣。孔世業將腦袋圈在胳膊裡,好像這樣能減輕糾結。
啪!孔世業雙手猛地一拍,整個人跟著彈跳起來,嚇了周尋一跳。
怎麼忘了這個!孔世業雙手抓住周尋的肩,搖著。
有線索?周尋滿懷希望地問。
孔世來告訴周尋,多年前,丹生婆婆曾說過,玉睛是有靈力的,能感應世道人心的,當世道變人心變的時候,玉睛也會變,玉環會變濁,中間的眼睛會失去神彩,看起來不再變幻色彩。據說很久以前,孔家一個先人將玉睛帶進墳裡,在地下埋了二十多代,就是因為世道大變,他想將玉睛護進清靜之地。
你是說,因為現在這個時代大變,所以玉睛變了。周尋也站起來,孔世業這個猜測讓他腦門一亮,所以,你們會覺得玉睛像假的,事實上玉睛還是原來的玉睛,只是因為感應到這個混亂的社會?
奶奶提過這個意思。孔世業喃喃著。
你相信嗎?周尋問。
孔世業沒有回答,又順著巷子往前走,一直到他出寨,開動摩托,將周尋帶回孔家,都沒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