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周尋和孔青虯立在寨外竹林邊,月很好,竹葉印在砂子路面上,剪影般清晰,時光像和月光一樣,安靜成一地的柔亮色。周尋專門脫了鞋襪,踩著砂子走來走去,有種奇異的涼意,他跟孔青虯說,沒想到月光的感覺是這樣,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貧乏了。
孔青虯一直盯著遠處某個地方,沒出聲。
一起走走吧。周尋說,我估計你很久沒有這樣親近你的老家了吧。
周尋,玉睛的事有沒有頭緒。孔青虯偏過臉,問,這些天過去了,有沒有新的進展?
周尋立住了,好一會,慢慢走回來穿上鞋子。
青虯,我不想再這樣揭下去了。周尋說。
你開什麼玩笑。
周尋說隨著這段時間的瞭解,他對孔家有了別樣的感覺,這樣一個家族,他劃開一道裂縫,拉扯出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看不上自己,過不去。這是他在以往的案子裡從未有的,他一向認為一旦成為案子了,肯定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認為是在理順事情,讓真相大白的角色,有那麼點說不清的自信的。但這次不一樣了,他無法將這件事當成案子,覺得這團麻是他攪出來的。
我到底在做什麼。周尋攤開雙手,青虯,我有些查不下去了。
周尋,說句心裡話,你真覺得孔家家族還在?孔青虯問,還算真正的家族?以前那種傳統的家族真還能持續?這個問題,我想就算我奶奶、我大伯和我大伯母,怕也不敢肯定地回答,也許只能給出希望。
孔青虯提到前段時間孔藍雀提到的話,說和她的看法一樣,裂縫早就有的,跟周尋無關,他說這個時代這麼沉重,家族沒有那樣強的抗壓力,裂縫會越來越大,沒法修補的。只是我們都捂著眼,假裝沒看到,不敢去看。
這是沒有意義的。孔青虯說,有些東西該消失還是得消失,這是規律,也是人類歷史的新陳代謝,有些固守是迂腐的。
你到底比我現實,比我堅硬。周尋說。
我只是就事論事。孔青虯說。
是的,你就事論事,事和人可以分得清清楚楚。周尋笑,我就是論人,人事糾纏,境界比你低。
不要這樣刻薄,你論人的時候,比我堅硬多了,不單論,還猜測,把人心往黑裡帶,這時候倒感情用事了。
周尋默了一會,笑笑,要說我們不一樣,我們又太一樣了,狠起來都很狠,感情用事時都忘了理智,做心理研究的話,我們兩個是很好的研究對象。
你能不能對玉睛的事專心一點?孔青虯說。
青虯,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周尋盯住孔青虯,月光越來越清晰,看得出孔青虯滿臉若有所思。
孔青虯沿著竹林邊走了一段又走回來,開始提起他的工作。
孔青虯所在的公司是頂尖的醫學研究公司,孔青虯有自己的研究團隊,從事人體基因研究。他們啟動了一個項目,想通過研究人體基因,破解人類身體生長衰老密碼,尋求有效延長人類壽命的方法。
你之前提過。周尋說。
對這種研究,周尋不以為然,他認為研究解決身體的疑難疾病,保障人類身體健康,讓人活至正常的年齡,是有意義的,在某種程度會讓人活得更方便,更輕鬆,更少糾纏和悲傷。
孔青虯說周尋目光不夠長遠,身體健康是基本的要求,保健研究只是一種便利研究。他相信他們的項目才是真正有價值的研究,想象了這樣的前景,他們項目標研究的成功將是革命性的,會徹底改變人類,到時,將會改善人類身體各種機能,實現真正的長生,整個世界將隨之發生巨大改變,人類會進入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時代。
亢奮的情緒波紋般蔓延至孔青虯全身,他聲調昂調,急切地踱著步,在周尋面前揮舞著雙手。周尋極少見他這樣激動。
周尋不受孔青虯感染,他說人為地延長人的生命是沒有實際意義的,人類心理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沒有相應地跟上節奏,沒有找到足以依撐的生存意義,生命的延長只有量沒有質,只是生物性的勝利,不是人性的勝利。如果人類對生存意義的思考與尋找沒有真正的改變或成長,如何配得上長生,人類哪來的力量長生。
孔青虯說周尋想太多,嘲笑他有酸腐文藝青年的通病,動不動悲兮兮的,想法彎彎繞的,人類總要發展,發展是人類最大的善,先研究了再說,人類在生命體上有所進展,其它方面自會跟上。他相信人類肯定有辦法的,發展是趨勢,止不住的。
真正的發展不單是看得見的,物質性的。周尋說,人本身也不單單是作為生物體存在著的。真正的進步應該涉及人真正的幸福,應該是人類智慧、人類心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