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進孔世業房間時，孔世業坐在桌邊，桌上一臺筆記本電腦，還散放著很多紙張，電腦上打開的網頁全是與房子相關的知識、新聞、論文、圖片，紙張劃拉著很多東西，有些數字，還有些房子格局的平面圖。見是周尋，孔世業極熱情地招呼，摸了兩瓶飲料。
那樁生意開始著手了嗎。周尋看著那些紙張問。
孔世業搖搖頭，略顯羞怯，沒，先了解一下，想幹哪一行就得弄通哪一行，可能我弄不通，不過還是儘量。
周尋主動講起這種生意，講到利潤是多麼豐厚。他有個朋友，和孔世業那個叫劉勝的兄弟類似，住在城郊，多年前還是農村，家裡靠種菜種瓜賣進城市供他上大學。這些年，城市發展，地鐵口通到他們村附近，地飛快地漲價，他們家田地全成了寶地。他有地，但沒有啟動資金，就湊了朋友，建了第一幢小樓，建成後極搶手，很快積蓄下第一筆資金，又在第二塊地上建第二幢小樓，現在，他靠著這種生意，手頭已經攥著不少好房子和鋪面。他沒有地可以建樓了，但手裡有房子和鋪面，租著，或等著賣，是一筆極大的財產，他還在繼續運轉著。周尋講的這個人不是他的朋友，但是他同學的一個遠房親戚，之前同學跟周尋略略提過，昨晚，周尋特地打電話給同學，問了他這個遠房親戚的情況，就是為了講給孔世業聽。
但講完後，周尋就有些後悔了，覺得自己很混蛋。
孔世業目光果然發亮了，對周尋那個“朋友”的情況問了又問，甚至問孔世業能不能幫忙要一點他們的房子格局圖，問那些小樓建了幾層，買房顧客有什麼具體要求，比如電梯、周邊環境、房子裝修風格等等。
周尋含含糊糊地應下，他將話題引向掙錢，問孔世業是不是認為掙到足夠多的錢，在城裡就能擁有很多東西，在城裡落地生根對他那麼重要嗎？對他來說，掙到錢意味著某種成功嗎？周尋覺得自己像在做某種調查問卷，問完他就盯住孔世業，他主要想看看孔世業的反應。他忍不住想，孔世業認識他真不是什麼好事。
錢當然要緊，很要緊。孔世業回答之乾脆有些出乎周尋的意料。孔世業說有了錢可以做成很多事情，特別是現在這個社會，沒有錢會很狼狽，可能日子都會沒意思了。
孔世業的聲音飄了，表情也飄渺了，周尋相信此時孔世業想象到些什麼東西，他在想象掙到很多錢嗎？想象掙到錢後的世界和日子嗎？想象怎樣利用錢生錢嗎？想象“成功”之後的滋味嗎？
孔世業看起來恍恍惚惚，嘴角含著奇特的微笑，周尋不敢擾他。
周尋又看到城市裡那群人了，他一直忽略的，屬於孔世業孔世娟他們的那群人，在城市裡忙碌、拼搏、晃盪，好像城市是一棵巨大的樹，上面長滿各種奇異的果子，他們銘記著這樣的規矩，給巨樹澆灌多少水份或肥料，決定可能摘到什麼果子。他們用盡全力，想摘到最飽滿美好的果子，可莫名的，那些果子總是被某些手摘去，他們不明白那些手從哪來，為什麼屬於他們的果子離他們越來越遠。但巨樹上那些果子一直在，閃著耀眼的光，閃得他們胸口發亮，他們更加拼命，又執著又迷茫。
你想過掙到足夠的錢後做什麼嗎？周尋試探著問。
孔世業微笑，當然想過，太多事了。
你可能為了錢，做一些過份的事嗎？這個問題周尋憋了很久才問出口，他已經準備著若孔世業不高興，要怎麼道歉。
當然。孔世業的回答很爽快，這些年，為了掙錢，我面子厚了不知幾倍，陪笑陪軟話陪不是，身子也不顧了，吃不對點，睡不足點，把日子弄得不成樣，享受全沒沾邊，連跟郝婷談戀愛都馬馬虎虎。
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做過些不太適當的，不合規矩的事。周尋繼續問，他覺得很接近想問的那個問題了。
孔世業果然生氣了，但他生氣的和周尋想的不一樣，他說他是愛掙錢，但不只是錢。
你跟我出去一趟。孔世業突然說。
孔世業往外走，周尋忙跟出去，走到院子時，孔世業轉回廳裡，拿了鑰匙，開了孔騰的摩托車，拍拍車後架，示意周尋坐。
孔世業往寨外開，開過一片田野，開上鄉道，最後在一個寨子前停下，那寨子看起來很新，房子很整齊。孔世業說這是錦湖新寨，房子都是近十年建的，不單在陽升鄉有名氣，連鎮上都知道這個寨子。
這寨子出了特別的人？周尋問。
孔世業將摩托停在寨門前，說，進去走走。
寨子裡的房子都傳統樣式的，都有完整的格局，陽升鄉人將之稱為下山虎，每座房子有高高的門樓，一個天井一個敞口大廳，兩間伸手房兩間後房，大多數房子門樓都嵌了浮雕畫，房簷都鑲了嵌瓷，在鄉下這是富有之家的裝飾。奇怪的是，這些新房中住的多是老人小孩，還有不少是鎖著的。
這些都是錦湖村外出的人掙了錢回來建的。孔世業說。
孔世業給周尋講了這個特別的村子，這村子靠著幾座矮山，村裡的田地在陽升鄉中是最差的，收成總是很差，一向很窮，整個村子靠編竹籮和草帽補貼生計。後來人們田不種了，很少需要裝稻子的竹籮了，草帽也被嫌棄老土了，整村人斷了生計，年輕人開始到外面找出路。錦湖寨的人是陽升鄉中最早進城的，而且大都去了同一個沿海城市，先出去的人稍稍站穩腳跟後，拉另一個出去，後又拉第三個第四個，就這樣互相拉扯提攜，整個寨子的人在那個城市成了結實的圈。他們出去得早，當時那個沿海城市剛剛開發，他們都淘到了金，有的多點有的少點，總的來說，現在都算有點資本的人，在那個城市裡混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