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很長一段路，孔青虯朝周尋半偏過臉，對我你肯定已經做過一番分析了。

周尋雙手一拍，說，確實有些想法。

你比你自己說的更在意玉睛，玉睛對你的影響比可能你說的大得多，因為玉睛對孔家的意義？不太像，你對傳統家庭模式感覺很複雜很糾結，一方面認定這種模式已經不適合時代，必會消失，一方面又對其有留戀，這種模式是在你的血液裡的——你別急著辨解，先聽我說——因為玉睛的神秘？對於你這樣好奇的人來說，玉睛的神秘確實可能會抓住你的心，引你去探，但你的好奇不是在這方面。你一面極理性地進行著人類基因研究，一面又極關注充滿傳說的玉睛，這很奇怪。難道你像愛因斯坦，在物質科學的路上走著走著，最後走到上帝身邊，信仰了超自然力量？

說最後一句話時，周尋笑了。

孔青虯沒笑。

如果真是這樣，我真得重新認識一下孔青虯了。周尋說。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玉睛仍隱藏著別的秘密。周尋頓了頓，說。

對周尋的分析，孔青虯一直不置可否，周尋第一次對他感到沒底。

兩直往田野深處走，風吹過田裡的荒草，聲音輕輕的，像夜的私語。周尋指著不遠處一個池塘，去塘邊坐坐吧。月光下的池塘給他的感覺很好。

孔青虯靜靜走過去，兩人在塘邊坐下。

周尋談起孔青虯的研究，周尋想，這是孔青虯最在意的，也可能是最真實的他。周尋問起孔青虯的項目最近的情況。

目前來看，進展不算快，但正一點一點走上正軌。具體的孔青虯不能說。

周尋推斷，孔青虯那個團隊的研究最近沒有想象中那麼樂觀。

重新編輯人類基因，以極大地延長人類的壽命，最終實現人接近長生的目標。周尋說，聽起來很玄，編輯文字、編輯圖片之類，那是沒有生命的東西，人類的基因也可以重新編輯？你們的野心會不會太大了？人是有生命有靈性的，最重要的是靈性，觸碰不著甚至難以理解的，怎麼編輯。就算可以，重新編輯後的人類還是原來的人類嗎？孔青虯，你是科學家，是不是考慮換個靠譜的研究。

我知道，想一下子實現人的長生是極困難的。孔青虯仰臉望月，但至少我們有了思路，先努力延長人的生命，至少給有能力的人多一些時間探索人類的奧秘——人類其實很悲哀，這麼長的路走下來，就懂了這麼一點點，連自身都搞不明白。

你既然知道這個現實，還想在這個項目中繼續下去？周尋問。

孔青虯說，不管你們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是不是將之認定為荒唐，這個領域人類一定會想探知的，最終也必定會成功，只是最終由誰開啟這個領域，邁出第一步而已，一旦成功踏出第一步，後面的路會多寬，鋪得多快，沒有人能想象的。

孔青虯說他希望自己能成為那幸運的、邁出第一步的人，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這件事的開始。

還記得我小時候那隻狗嗎？孔青虯突然說，那隻狗的死讓我真正意識到某種真相，之前聽說我伯伯孔奮早逝，爺爺也不長壽，或看到鄉里有人送葬，沒什麼感覺，對死亡毫無概念。

從那時起，你害怕死亡？周尋問，所以想研究怎麼讓人長生。

我害怕平庸而死，害怕糊里糊塗，沒有亮點的一生。孔青虯說，語調微微發顫。

他跟他父親真像。周尋想。

周尋勸孔青虯別太執著，雖然很多事可以通過努力成功，但像他要求的這種事不一樣，屬於執著但不一定能得到的那類事情，如果他真的認定這個研究了，盡力就好。

周尋覺得自己的安慰像心靈雞湯，又覺得有點像馮梅芳說的，但他再想不出別的什麼話。

你們還是把這事當成奇蹟。孔青虯卻把周尋的話聽進去了，認真告訴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明白我，你以為我只有一份狂熱。周尋，只要找到有正確的方向，這事可能性是很大的。我不只是簡單的努力，我佔有其它有利條件的，如果我早出生些時日，這事確實是天方夜譚，因為科學、時代都沒發展到對應的階段。但現在不一樣，這個時代是有顛覆性的，奇點來臨不再是科幻，說不定哪天醒來，某一領域就突破臨界點，一切重新洗牌了。我剛好生在這個時代，這是一種幸運。

周尋覺得自己再勸什麼都是淺薄的了。

直到兩人回來，周尋再不好談起玉睛，他估計孔青虯此時腦子裡除了那個項目，再沒有別的。

周尋仍和那些阿姆阿嬸們沉在婚禮準備的各種細節裡，其間，還抽出兩個人手為何玉慧孩子的出生做準備，也充滿儀式感。

玉睛的事，真的淡了，周尋也只好放開，看來只能這麼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