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代心灵报告》 五七零八

錦湖寨人開始回鄉建房,他們有錢,老寨裡的老房子留著,把老寨邊兩座矮矮的小山平了,圍了新寨,建成這樣一個新寨,縣上有人週末喜歡來這裡走走,說這裡完整地保留了傳統建築。

掙了錢回鄉不是都要建樓嗎?周尋說,這種老式房子看著是有點味道,但新建的沒有什麼價值,更重要的是這種房子並不實用,也很少人住,這種建法花銷應該是不小,這似乎沒什麼必要。

這不是實不實用的問題。孔世業抿抿嘴,嘴角含著一絲嘲笑的意味,這是要留給後代子孫的,比什麼都要緊,不單單是住的問題。

安心。孔世業用了這個詞,他認為回鄉建房子是給自己留根基的方式,既是根基,當然要盡能力建最好的,他覺得錦湖寨的人有某種很特別的東西,在外面相互扶持,在老家祖屋建成一片,幾乎建成一樣,整寨的人像整家人,根基這麼連著,硬氣多了。有這樣的根基,在外面再漂泊也會有一種心安感。

周尋凝視著孔世業,孔世業撫著那些房子的牆壁,緩緩地看,半仰著臉看著簷下五彩的、滿是傳統人物傳統故事的嵌瓷,這是一個陌生的孔世業,周尋試圖將之與那個滿腦子生意、掙錢的人聯繫起來,沒有成功。周尋再一次羞愧不已,他能理解的永遠那麼少,但又永遠那麼自信過度,在半小時之前,他還認為自己已經挺了解孔世業。

你帶我來這做什麼。繞過兩條巷子後,周尋終於問。

我也想這樣。孔世業站下了,轉身面對周尋,一隻手敲著牆壁,等我的生意走上正軌,真正積下點什麼,我也回鄉建祖屋。

周尋一下子恍然了,可也更疑惑了,你家的房子……

孔世來揮揮手,他覺得孔家的房子雖然足夠大,但實在太舊,而且多次修修補補,再加上當初修的時候並不是精修,屋頂沒有裝飾,簷下沒有嵌瓷,門樓沒有浮雕,廳裡沒有足夠份量的好大梁,很不象樣,無法存留的。他要建最好的四點金——孔世來蹲下身,拿小石塊在地上劃拉著,給周尋解釋四點金的樣式——成為孔家真正的祖屋。

這出乎周尋的意料,他從未意識到孔世業血液裡有這樣深的家族情結,但下意識裡卻浮出一個聲音,孔世業確實需要錢。

周尋說,孔家不是還有其它人幫忙嗎,你哥哥孔世成,還有那個科學家堂弟孔青虯。

我哥哥世成是沒法了,領那點固定工資能成什麼事。孔世成搖頭,青虯倒是出息的,可他心思不在這,他想的跟我想的不一樣。

如果只有房子的殼,沒有人,房子也不是活的。周尋說,有了這樣的房子,真的就能安心了嗎。

你的意思我明白。孔世業的神情變得黯然,可還能怎麼樣。現在跟以前不一樣,說白了,寨子其實也就是個名字,是個殼,寨裡的鄉里的鎮上的事都匯在一起,成了大政府的事,一塊被理著了。以前,每個寨子有每個寨子的事,寨裡的事寨子的人自己打理,有一些規矩,不用說的,都知道人要怎麼做,事要怎麼辦。

你說的是那種半自治狀態。周尋說,靠傳統道德的一些自我約束,靠從小到大被薰陶出來的做人規則和價值觀。

那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可比什麼都有效。孔世業說,我從小在鄉下長大,對這些很有感覺的。孔家的威望不是靠有錢有勢來的,陽升鄉人看重孔家的就是那些說不明白的東西。

那是一種無形的精神。沒想到跟孔世業會有這樣的探討,周尋很欣喜,對孔世業刮目相看。但他不明白,既然孔世業瞭解無形精神的重要,為什麼卻要建房子。話說到這,他知道孔世業真正放鬆了,直接對孔世業說出自己的疑惑。

孔世業沒有直接回答,他帶周尋走向一座房子,引他撫摸門樓那片浮雕,雕的是仙女散花,告訴他仙女散花代表著給人間帶來美好,又帶他撫門另一邊的浮雕,雕的是仙鶴青松,告訴他這代表著安寧長壽。這些,在鄉下人看來就是人世的幸福,其實現在也還一樣,但現在好像要繞好大一個圈才看得到這些。

這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孔世業說,現在的人就認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我們剛剛提的那些,用你的話說叫無形的精神,誰看得見呢。孔世業的聲調滲出淡淡的悲傷。

所以,你想建四點金,留下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周尋說,可這是辦法嗎,建他房子就能留下什麼?

你能想到別的辦法?孔世業問,反正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周尋想說當然還有很多辦法,更好的更深刻的,但他張了張嘴,發現腦子是空的,嘴巴是僵硬的,他其實什麼也提不出來。

孔世業提到城市的建築,各種建築爭風頭似地建起來,比大型的,比創意的,比投資大的,比怪異的,那也是想留下什麼,想證明些什麼,不是經常會給城市評一個什麼座標性建築麼?不是總說某座建築代表了城市精神嗎?有時提到城市不是老提那些有名的建築嗎?

周尋覺得孔世業說得有些極端有些片面,但他一時卻找不到什麼話反駁,他一直處在驚訝之中,孔世業變得越來越多維飽滿。

周尋突然強烈地想如孔青虯開玩笑的,寫一份心靈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