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軒轅之丘。
軒轅以熊為圖騰,稱有熊國君。平定九黎,收服六個部落,漸漸與此時的天下共主---神農榆罔,分庭抗禮。
且說這軒轅氏,人都道是其母感電而生,實則乃少典與附寶之子。
現下,軒轅部落已成氣候,與榆罔部落難免有爭霸之站,且三戰三捷,軒轅騎著駿馬,凱旋而歸,有熊國內,人人拍手稱喜,人心思慶,議論紛紛:
“如今的天下共主,日漸衰微,竟不如我有熊國力強盛了,若再這樣打下去,想我軒轅族,定會取而代之!”
“我們這有熊國君啊,當年降生之時,便有天降異象,想來,便是應召今日之強勢的。”
“想當年,我是親眼看著,一個柔柔弱弱的俊秀姑娘,單身來到我們這軒轅之丘的,當時啊,天空中忽然出現一道銀白色的閃電,竟是龍狀,但見那閃電,繞著北斗樞星,環繞數匝,就從天上滑落,正落到那姑娘的腹中。”一耄耋老者說道。
“後來呢?”人們問。
“後來,那姑娘便感電而孕,懷胎整整二十四個月,才於冬季,在我們這軒轅之丘,生下了一個男嬰。”
“這男嬰,便是我們如今有熊國的國君--軒轅,可對麼?”有好事者爭猜。
“對,對,”白鬚老者,捋著鬍鬚說道。
說著,一個形容俊秀絕倫的女子,竟已站在人群后,女子身旁幾個錦衣之人,袖中挽暗器、腰間配寶劍,想來該是護這女子的了。軒轅從馬上便已看到那女子,急急下馬,向那女子走去,人群自動為其國君上閃開通道。
但見軒轅走近那女子時,雙膝跪地,俯首說道:“娘,孩兒赴戰場,勞煩母親憂心了。”
旁觀的人眾,這才向那女子望去,紛紛表示驚異:“這女子容貌如此年輕,哪裡像少年之母?”
“這就是我當年,看到的那個,感孕神電的女子啊,”方才講軒轅身世故事的老者,忙忙稱奇:“只是深居簡出,二十載竟容顏不毀,可見,的確是神女子啊。”
這女子正是附寶芷兮。二十年前,與離與分離,在離忘川最近的軒轅之丘定居,懷胎二十四月,誕育軒轅。
她在軒轅之丘栽種五穀,並悄悄將五粟之種,分給這裡的幾戶稀疏人家,才有了後來這裡的人丁興旺,富饒之相,但是她從來不露面,不留名。除了夜夜去忘川岸邊,遠遠守望忘川惡魂,駕馭濁滅為未若減輕痛楚,便是於日間辟穀修習妖術,用混元魄召喚六獸,將其馴化為此處漸成的部落所用。二十載的光陰,她將兒子培養成才,文武雙全,德冠鄉里,以六獸為圖騰,統領六個部落之眾。
鄉親這才知道,這竟是軒轅國君的生母,於是紛紛叩拜。眾人皆以為,這個女子必定為兒子的凱旋而歡欣,殊不料,她卻怒道:“誰教你去挑戰榆罔的部落的?”
“天地共主,能者居之,孃親處心積慮,籌謀二十載,將兒子扶植為有熊國君,難道不是教我,有朝一日,統御六界,為您光耀門楣的麼?”
“無家之人,何來門楣要你光耀?”芷兮在眾目睽睽之下,訓斥兒子,想來,是想讓眾人,都明瞭她的心意:“我從小便教你藏拙,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你卻偏要,鋒芒畢露。”
眾皆喑然,只道是她,是個不怨沾染世俗之神女,而軒轅,雖然默不作聲,卻是不明緣由。
“鋒芒畢露,又有何不可?”就在眾人皆沉默時,一人,從不遠處的樹後,閃出身來,對芷兮說道。芷兮一看,來人,俊朗超逸,一身清新好聞的草木氣息,風華絕代,嘴角眉梢都像極了離與,但又不是離與。
“榆---罔----?”芷兮叫出了來人的名字。正是之前與軒轅交手的榆罔。
“軒轅來向我挑戰至尊之位,雖是年輕氣盛,但勇氣可嘉。”榆罔道:“他來時,身上有荼蘼的氣息,那是您的氣息。而他身上攜帶的濁滅,讓我更加確定,他應該便是父親之前跟我說的,母親出走之時腹中的弟弟了。故而,我並不願與他爭,他要我的位置,我可以拱手讓賢。我只是想,偷偷地跟著他,來看看您。”
二十載,母子再相遇,竟是這樣的光景。
“榆罔,好孩子,還是這般懂事,”芷兮的眼中,閃出淚花,才知道,三戰三捷之功,都是他這個哥哥讓弟弟的。儘管他們素昧謀面,卻血濃於水。芷兮想起離與來,“倘若你父親,也能像你這般,顧念兄弟之情,也不至於,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在厲鬼處,絕處求生。”
“母親二十年隱匿,竟是只為了跟父親賭氣麼?”榆罔哭了:“您又怎知,父親不曾顧念兄弟之情?”
“他顧念過麼?他不過是顧念這天地共主的位置,那萬丈的榮光罷了。”芷兮低頭,心中難受。
“母親走後,父親曾對我說‘你母親怨我,此次必不原諒我了。我怕再找不回她。她怪我,只貪戀這至尊之位的萬丈榮光,可是,這萬丈榮光,本是父親想為母親爭的。如今你母親走了,我的世界,都成了灰色,哪裡還看得見什麼榮光?從今日起,你繼承我的位置,替父親守好天下六界生靈。父親,要去贖罪了。”榆罔說,絲毫不顧忌,旁邊還有那麼多好事的觀眾。
而那些觀眾,此刻才明白過來,軒轅真正的身份,竟是少典帝子,於是,都歪頭望向那德高望重的耄耋老人,紛紛問道:“您自詡老修行了,怎得,連國君的身世,都能給我們講錯了?”
“老朽老眼昏花了,竟沒認出,眼前這位姑娘,竟然是少典退位之前,走失的醜妃附寶啊。可是,人間都傳言,少典命犯桃花,先是娶了個空妃,後來又娶了個醜妃,後來連醜妃都成逃妃了,使得他萬念俱灰,竟在妃逃之後,直接讓太子榆罔繼位,統領六界了”老者揉著眼睛說道:“可是這姑娘,明明是傾城之姿啊。足見,傳言未必是真啊。是老朽走眼了。”
榆罔卻不顧人言,兀自傷心說道:“我當時便想,父親一生仁德,有何罪可贖,可是,後來,我親眼見到父親,去了那黑暗之淵中,附入了那冥主未若身體之上,替他承受痛苦,我才知道,這罪,原是母親,為父親加的。”
“你說什麼?他,你父親,去了忘川,代未若受過?”芷兮不敢置信。向著忘川跑去,路上,二十年光景歷歷在目,怪不得,那氣息那般熟悉,怪不得,濁滅先前被未若排斥,而後來竟突然,接受了濁滅的庇護,能減痛苦於萬一。
芷兮跑去忘川的時候,她身後的世界,也在改變,因為,軒轅與榆罔的‘戰爭’,已經打草驚蛇、引蛇出洞。
除了榆罔,還有偷著隱身尾隨榆罔而來的木落。木落在芷兮和榆罔敘舊之時,便召來了他統領的六界生軍。
現在,既然芷兮撕開了處心積慮二十載的復仇的面目,他木落,也要撕開自己的真面目了。他一聲令下,六界生軍,便向著榆罔和軒轅,撲來。為首的,正是唯木落馬首是瞻的蚩尤和共工。
一場大戰,飛沙走石,忽然,一場大風,六界生靈,都在大霧迷茫裡奔走,誰都睜不開眼睛。
就是在這樣誰都看不清誰的境地了,軒轅卻扯住了榆罔的手,認清了自己的親兄弟:“這些人,是你帶來的?”
“我不知他們來,雖然,他們名義上,確實是我的部下。”榆罔感覺自己解釋不清。
“自己的部下,攻擊你自己,就是你這種隨處施仁的性子,才御下成荒”軒轅責備他,實則卻感激有這樣的哥哥:“你都還不知道我是誰的時候,便處處讓著我,害得我,還在母親面前,炫耀功績呢。”
“不是也沒炫耀成麼,母親不是好戰的性子,她那般與世無爭、恬淡出世。其實,我也有私心,我只是,想見見母親。”榆罔道。
“母親與世無爭?恬淡出世?”軒轅道:“一看你就是缺乏母愛,母親陪伴你的時間,可比陪伴我的日子,少多了吧?母親從我記事以來,便一直訓練我,恨不得我能成為天下無敵的戰神
二人盡釋前嫌,聯手作戰。軒轅一手伸開,喚來司南之車,為其指路。
共工喚起大水,大水卷沒狂殺,當交戰雙方又能看清彼此時,榆罔召喚來天上的火神,來轄制水神。
所謂水火不相融,共工與祝融一場廝殺,直打得烏雲滾滾,雷聲震天,祝融漸漸佔了上風,不甘示弱的共工,一怒髮衝冠,向著不周山撞去,那不周山,是天的支柱,轟隆隆,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日月星辰相移。天上的司宿星君們,盡皆歸位現身,芷兮身上的鬼宿,也跟著散播開來。
天穹破開一個大洞,出現無數蝙蝠狀鬼怪妖魔,向著人間聖地,衝殺而來。正在不周山媧皇宮休憩的娘娘,將自己昔日練就的五彩神石,向天上拋灑,以補天洞。石盡,猶有一處未補。娘娘向千年前一樣,以身補天。只是這次,娘娘衰微之體,怕是再無生還餘地了。這才造就了後世一段女媧補天的佳話,嘉許娘娘感念蒼生,捨身赴義護眾生。
忘川畔。惡鬼呼號。
芷兮站在二十年無數次徘徊卻不能走近的岸邊,看著那川中受苦之人。芷兮將濁滅喚來,用濁滅去召喚湛瀘,果真,那湛瀘浮出水面,已經被消磨成了廢銅爛鐵的模樣。而能駕馭湛瀘的,不正是離與麼?
“你總說我傻,到頭來,你卻是最傻的,你之前還告訴我,如果我訂立幽冥血契,忘川裡不過多一個人受苦,那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你雖減輕了他的痛苦,卻不是也多了一個人受苦麼?”芷兮跪地,哭著說。
“芷兮,你欠未若的,我來替你還。你不要離開我,好麼?”離與即便再受這分筋裂骨之苦,想的依舊是破鏡重圓。“更何況,這二十年,與其你與我和離,我寧願在這裡,受些許皮肉之苦,換你夜夜來相守。”
為求一世相守,誤了離與一世。
不待芷兮回答,一直被湛瀘鎮壓和保護的未若,感覺到了玄玉的異動,此刻藉著湛瀘浮離,他一下子,將身體掙扎出來,對著離與喊:“快去,幽冥血重現人世了,來日方長,再敘舊。”
芷兮卻似乎,早在期盼這一日,噌,消失了蹤影,去軒轅之丘,去看現身揭開面目終於使出幽冥血的木落去了。未若怕她危險,終於將玄玉又在她很遠的身後,付給了她,教它如影隨形跟著她。然後衝著離與大喊:“還不走?再不走,芷兮,還有你的兒子,怕都有危險”說完,未若已被厲鬼再吞沒。離與終於,破水而懸搖直出,飛著去追上了芷兮。
離與萬萬沒有想到,駕馭幽冥血的,竟是木落,與他的兒子爭鋒的,正是木落。
“木落,我從未疑過你”他感到肝腸寸斷。
“好,很好,我苦心孤詣,等了二十載,等的就是這一日。看你揭下人皮的時候”芷兮的說辭,與離與完全不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是女子,等上二十年,終於引出你這隻禽獸。亦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