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 以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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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素人。

【書接上回】

“未若,我永遠都不會過奈何橋,我會一直一直,記著你的樣子。”芷兮害怕,來日她死時,飲下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她便再也記不得他的模樣了。

那樣,未若該有多麼可憐。他已經註定要受那沒有盡頭的孤魂撕扯之苦了,倘若連她都忘了他,這個世道,對於未若來說,便太過殘忍了。

芷兮雙手抱著雙膝,雙膝抵著下巴,蜷坐在忘川旁,但是她既不忍直視未若所受的苦,又不能去替代或者阻止他為她而種下的這死後劫數。她默默地,低著頭,淚水早已哭幹了,她卻不知往哪裡去。

“你憑什麼?讓我的兒子,為你喪命?”冥王,從不知道那裡,突然冒了出來,站到她的身後,冰冷地質問她。“他死了都不得安生,你又為他,做過什麼?”

芷兮聽出冥王的聲音,放下雙臂,惶惶地站起身來,又將雙臂侷促在自己身前,用顫抖而微弱的聲音,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對不起有用,這個世道都不用要了!”冥王顯然絕不領情:“如果對不起能換回我兒子的命,你將我的命拿去,我也不會說什麼。”

終是,愛子情切的過。他自己對白芷如何的付出,他便該理解現在未若為何要為芷兮做這麼多,但是,本該是本該,他終歸饒不過喪子之痛。

芷兮噗通跪地,跪到在離冥王不遠的腳下,連連磕頭,頭磕著地,額頭流著血,苦苦哀求“我能為您做什麼,或者如何能救未若,您告訴我,我萬死不敢辭!”

她磕頭跪地流血的時候,跟在冥王背後的那些,原來被未若飼養過幽冥血的冥靈們,竟齊刷刷,也都噗通跪地,向著芷兮跪拜起來:“姑娘,您別再磕頭了,您體內有少主的玄玉和血液,這些都是可以共情傳遞給我們的。您若要替少主報仇,便收留我們吧。”

這些冥靈的話,且先不說芷兮如何反應,只說冥王,聞言之後,雷厲而驚異地回頭,以莫可名狀的表情,看著這群曾經對他死心塌地的冥靈,大聲喝道:“你們----你們----何以要認賊作主?她是害你們少主的罪魁,你們不知道麼?”

“可是,少主靈魂鍛造的玄玉,還有幽冥血,他都給了芷兮姑娘啊!是您曾經給我們下的死命,教我們唯少主幽冥血是從,況且,少主生前,曾用幽冥血飼過我等,我們是不得不從新主啊!”領頭的冥靈說道。

凡是被幽冥血飼過體內的,都是跟幽冥血締過約的,註定靈魂一生想從。冥王再怨不得他們,只能再怪自己的兒子不爭氣,他衝著忘川內被折磨的未若,大聲喊道:“你竟連玄玉和幽冥血,都能給這個妖女!”

只可惜受過忘川孤魂撕裂的未若,已經失去了視聽六界言語的能力了。

“求芷兮姑娘收留我等,為少主未若,昭雪報仇!”那些冥靈齊聲再向芷兮請命。

芷兮起初還是不敢受,甚至於都不敢起身,依舊跪在原地。

冥王憤然拂袖而去,空氣裡迴盪的是他的留音:“我用暗道保你們性命,有何用?!竟是為她人作嫁衣裳!”

冥王以為,芷兮不死,肯定會回青丘,享受萬丈榮光,因為少典都已昭告天下,不計前嫌,連她的不知是否來歷不明的孩子,都能接受,更何況是她本人呢。

冥靈聞聽冥王說‘為她人作嫁衣裳’,也有同想,故而問芷兮道:“芷兮姑娘,今後如何打算,會回青邱之澤麼?”

芷兮眼神空洞地,搖搖頭,自從她意識到自己對未若心動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回不去了。即便未若在那一刻,死了,但是,她能夠在他還受裂身碎骨之痛時,華麗一轉身,去重新攀附上少典正妃的寶座麼?她,情何以堪。

所以,後來,她還是接收了那批冥靈,帶領他們到了平逢之山,那平逢之山,乃縞羝山之首南望伊洛,東望谷城之山……那裡住著原始部落神族,其狀如人,而長有二首,名曰蟜蟲,是為螯蟲,實惟蜜蜂之廬。

芷兮之所以在此處停留,是因為,他們初經此地,所有的冥靈,都被螯蟲所蟄,輾轉於地,深受其苦。若依芷兮從前懦弱的心性兒,見到這樣的場景,該是依舊還要強迫自己隱忍、繞路而走的吧,但是,現在的她,卻要強迫自己,挑起這一份擔當了。畢竟,她不是隻為自己活,她不能讓未若的靈魂和血液,都陪她在憋屈裡,過完餘生。

每一分成長,都註定是以疼痛為代價的。

她隻身闖入蜂廬,大有挑蜂窩的感覺,那些螯蟲,也確實蜂窩狀地,攻擊了她,但是,無奈,誰教她體內是幽冥血呢,人同此心,情同此理,幽冥血便是這般,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凡是攻擊她的那些螯蟲,都即時殞了命。

螯蟲神族之首,聞訊急忙趕來,伏唯作揖,賠笑賠禮道:“世道再往回推衍上千年,我螯蟲族,和幽冥血蠱,還屬同源呢!姑娘既能御幽冥之血,當是冥府的遺孤吧,我等曾受過冥府少主,救命扶國之恩,沒想到姑娘此來,渾身上下,都是那少主的氣息,前幾日得聞少主殞命,現在,願唯姑娘馬首是瞻,以報他生前之恩。”

芷兮隱沒荒山,布衣荊釵,看似返璞歸真,清心修行,實則‘養精蓄銳,博觀而約取,只待厚積而薄發’。她釋放的幽冥血的氣息,引來了曾經遭暴雨荼毒的所有南方六部的流民們,陸陸續續,編民成兵,竟漸漸地,初具一個小國的規模了,漸漸以蜜蜂為圖騰,取名:平逢蜂廬。

這一守拙,一守,便是十年。

這十年裡,離與為她在桃花塢立的衣冠冢,墳塋的草,長了一茬又一茬,鬱鬱蔥蔥地,竟有一人之高了。離與知她是草木,亦愛草木,從未修剪。每每於處理完六界公事的閒暇裡,去那草裡,靜默而坐。

十年的時間,榆罔從一個襁褓嬰兒,長成了一個總角小兒,都能夠在那荒墳亂草間,悄悄地出沒,故意嚇父親一跳了。

而今年此時,正逢清明時節,離與,形容憔悴,望著桃花塢裡,他為她新栽的樹,恰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模樣,但是,他,卻滿靨生愁,也恰恰應了那句: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他撫摸著她的墓碑,兀自咽淚,背後卻傳來輕佻的聲音:

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這聲音,一片媚好,卻縹緲遊蕩,是含唸的。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離與甚至都沒有回頭,只硬生生地,下了逐客令。

“吆,我墨狐一族,還真是江河日下,連個棄婦的死人墓,我都來不起了。”含念譏諷著。

“我教你走!”離與再不耐煩與她周旋,厲聲吼道。

身後,卻傳來一片鑼鼓喧天,離與回過頭來看時,竟是‘高蹺、社火、唱大戲’的廟會盛慶局面。

離與怒火中燒,騰地兒起,越到含念身前,手掐住她的喉脈,聲音從咬著的牙縫裡,狠狠而壓抑地擠出:“芷兮大忌,你卻在這裡編排大戲來大賀!”

含念被他勒得喘不上氣來,他卻終歸沒有扼死她的狠心,將她放開後,含念一陣急咳,然後又氣急敗壞地說:“你天天祭拜她,她活了麼?墳裡有她麼?不過幾身破衣服”

鑼鼓聲,越來越響,戲唱聲,越來越熱鬧。離與走到領班那裡,掏出劍來指著他的喉嚨。

班長帶著整個戲班子,瑟瑟發抖地雙手高舉,雙膝跪地,然後領班的那位道:

“日復一日慌慌張張,不過為了碎銀幾兩,偏偏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各種慌張。願山河無恙,人間皆安。春暖花開,萬事皆可期待”一聽,便跟順口溜一樣,肯定是經常說此話的苦主兒:“君上饒命啊,我們若不來,含念公主可是要殺我們每個人的全家啊。”

等一切復歸於平靜。含念妖嬈地離開,戲班子慌慌地散去,離與這才冷靜下來,發現,榆罔不見了!

離與一念一飛身,搜遍了桃花塢,回了青丘,去了青囊,連勾餘荊家院落,他都去找過了,卻依然不見榆罔身影。

月華初上,黃昏的幕布拉開。

離與帶領隨從,打著排燈,連夜尋找,一無所獲。

“陰謀,肯定是陰謀,”木落賊喊捉賊,在離與面前鏗鏘而語:“那些唱社戲的班子,肯定是拿演戲敲鑼當幌子,私底下,竟是拐孩童的!實在最無可恕!”

少典拿湛瀘鏡看,竟看不到那般戲子的蹤影。這個世間,能被他能尋蹤索跡的六界生靈,伴隨著木落暗中緊鑼密鼓的籌謀,已經愈來愈少了。

少不得,又要昭告六部,張貼告榜,四處尋人,而不得。

過了一夜,含念花容失色地,跑到人間墨帝的皇宮-朱紫宮,向木落報信:“墨帝,不好了,你教我囚禁在槐塬驛的那個臭小子,不知怎麼不見了?”

木落,咣,便是一耳光,摔在含念臉上:“留著你,愈發沒用了,混元珠混元珠御不住,現在看守個十歲的小豎子,你都能讓他跑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墨帝也知道,我那混元珠,本便不是我的,本便是世道之初,芷兮的草木斷枝,吞天吐地、吸魂納魄,伏羲用來鎖縛她用的。沒想到,卻被她撐破了,攝走了她所有的情愛和柔媚,才有了這禁術媚術,我也不過是偷來的。現在,那妖婆娘,佔山為王,在平逢山,藉著未若的招牌,廣收民眾,成蜂廬之勢,這混元珠,難保不是她取走的。榆罔那小子,又或許便也是她,救走的呢?”含念說起芷兮,已經不是妖女,而是妖婆娘了。

匆匆十年,半生流連。再說,伴隨著平逢蜂廬,聲名鵲起,芷兮,竟被木落等部,先發現了,設下此計,要將榆罔當作邀她下山、逼她受死的籌碼。

卻不料,木落雖然機關算盡,卻也有百密一疏。。

冥冥之中,也合該母子有宿緣。榆罔是被蒙著頭,捆敷往槐塬驛的,現下,逃脫出來,卻認不得回家的路,一路狂奔,竟逃到了平逢山腳下,被螯蟲蟄了腳,手捂著在那裡呻吟。

芷兮見一清秀的小兒,竟在她的地界兒被蜇蟲蟄了,忙從身旁鋝一把青蒿,放在口中嚼了,敷在那小兒嬌面上。

封之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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