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归途》 深夜碰头

聶離在朱雀樓裡整整坐了三天,這三天裡他沒有去任何地方,沒有和一笑、陸完等人匯合,也沒有和任何人見面,只是將送進來的所有情報細細看了一遍,便決定在這裡等待,等與那個將自己引來此地的人見面。

穆隼、趙悠之,還有許多人都認為他會繼續出手,但這些人不知他會如何做,所以現在局面與之前反過來了,明暗交替、陰陽輪轉,世間大道便是如此。

韋先生曾說過萬物皆變,無所常性,看清腳下的路,才有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但這個選擇就算當下正確,也無法保證它永遠正確,於是我們只能在無窮的變化中不斷地做出選擇。

但似乎很多人的選擇都是被逼無奈,他們被現實左右、被情誼困擾,於是妥協、放棄,便生出無限煩憂,

走入傷心谷是因為天下樓在那間即將倒塌的山神廟相中了他。殺人是因為那時除了殺人他沒有其他出劍的理由。驚蟄血變只餘他一人,是因為其他六人都要讓他活,便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那麼這一次呢?沒有人能左右他,也沒有人能阻擋他出劍,他只想做出自己喜歡的選擇。

世間最簡單的道理往往意味著最無趣的答案,我心由我是因為足夠強大。

所以皇帝陛下對於一切過於強大的力量都充滿著懷疑,太強大的力量意味著當它產生自己的想法時,陛下會失去對它的掌控,這是帝王最無法忍受之事。

於是龍椅上的那個人為了保證絕對的權力,喜歡一切盡在掌握,討厭失控。

所以有著韋先生的六御司,也可說是有著六御司的韋先生,終有一天會成為皇帝陛下的敵人。哪怕你並無此想法,但,存在便是罪惡。

這個局其實很簡單,卻有效。

捏出一個無中生有的神秘勢力,從刺殺聶離開始,引動穆隼、挑逗澤王,讓所有對六御司恨之入骨或垂涎三尺的人參與到這場圍獵之中,於是這頭潛藏在黑暗之下的巨獸只能被啃食乾淨,因為他的主人親手掐著它的脖子,說:“不許反抗,乖。”

聶離自嘲一笑,除了韋先生,還有誰會知道絕滅王被關在無間獄之內。陛下不知情?韋先生欺君罔上?陛下顧念君臣之誼不殺?真是完美的理由、完美的臺階,想來只有“為國為民、忠心耿耿”這八個字才能困住韋先生吧。

日頭走到了最高處,陽光透過窗戶落在聶離的眉上、肩上,聶離的沉思被打斷了。

是屋門終於響了,開啟的房門意味著今日之始風雲再變。

聶離知道是誰進來了,這個腳步聲他很熟悉,那是屬於一位佝僂著背的老人。

世事果真奇妙,自己入京以來最大的對手便是他與他背後的那個人,自己夜闖過他的府邸,更是用劍指過他背後之人的眉心,廟堂、江湖都認為他們之間勢如水火,他們也在這座城裡留下無數故事,並不美好的故事,但今日卻在最不應該的時間裡有可能聯手。

聶離起身下床,看著老人坐下,說道:“相爺,聶某入京五年,還是第一次與您同席而談。”

這確實聶離與穆隼第一次正式的見面,六御司官員不上早朝,穆隼也從未去過千盛廊的那座六御司府。

所以二人雖然打過很多次交道,但總是像隔著一層紗幔說話,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

但即便如此,他們都對對方十分熟悉,因為他們本來是敵人。

站在這個世界最高處的人不一定會有朋友,但他們一定會有一個或者兩個十分了解自己的敵人,比親孃還了解自己的敵人。

穆隼畢竟是老了,這幾日尤其老的快了些,眼皮耷拉得越來越厲害了。

他半眯著眼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他並不討厭他,但也絕不喜歡他。誰會喜歡一個三番兩次在半夜三更去自己家串門的人,而且每次都不走正門,還穿著一身黑衣。武功高了不起啊!

確實了不起。一個人只要有一項能超出大多數人的本領便會混得不錯,遑論一個只比天劍客一人弱的劍客,劍客之中只不如天劍客,那便是天下第二了。

這座城中沒有天劍客,那他就是第一。

“聶七爺是聰明人,想必對老夫的來意已然明瞭。”穆隼的聲音不大,但只有一股籠蓋四野的氣勢,他沒有等聶離回答,而是繼續說道:“韋先生自入宮之後便再無消息,很多人懷疑他是否還在世。雖然我不認為有誰能殺了他,但這不代表他不會死,人吶。”

穆隼語調漸漸轉緩,略微頓了少時:“是會被逼死的。”

聶離眉頭一挑,看著穆隼。聶離挑眉意味著什麼,吳道子認為這時七哥要拔劍了,陸完會認為聶大人心中正在大罵對方白痴。

但總之,說明他情緒不很平靜,要麼太興奮,要麼不太爽。

他走前坐在穆隼對面,嗤笑道:“相爺想讓我做什麼不妨直說,拐彎抹角的就不爽利了。皇帝陛下一紙詔書讓澤王去樂陽州就藩,澤王不想去?”

聶離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唉!也是,樂陽那個地方環境宜人,但確實是偏僻了些,沒錢、沒人,咱們這位王爺就算是將來想造反也沒有本錢啊!我要是他,我也不去。但陛下的旨意怎麼能不遵守?”聶離搖搖頭:“相爺,您給出了個什麼主意?”

穆隼呵呵一笑:“七爺不愧是在六御司打滾了這麼些年,看得透徹。”

他突然站起,身子微微前傾,聲音細不可聞:“勞請七爺去趟皇宮。”

“皇宮可不是那麼好進的啊!”聶離玩味一笑。

世人聽話本,看故事,總以為大內皇宮對於江湖高手來說就如自家後花園一般,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嘴饞了去御膳房吃點美味佳餚,喝些美酒佳釀;想出名就去御書房順個一件半件的物事。

卻不知當年號稱天下第一神偷的空玄兒連皇宮的外牆還沒潛入,就差點被射成了刺蝟,最後被六御司攔在了千盛廊,一雙腿就此廢了。

“說說吧,相爺打算怎麼讓我進去。”

“空玄兒那般想靠著輕功潛入皇城自然是行不通,聶七爺劍法高絕,能殺十個空玄兒,但老夫想輕功造詣上比之這空玄兒還是不如吧?”

聶離沒有反駁,他在等穆隼接下來會說的話。

穆隼微微一笑:“其實進入皇宮並不難,那些御膳房、御藥房、如意館的太監們,只要操作得當帶進去個把人並不是難事,這種人老夫這裡一抓一大把。進了皇宮,只要不作死,老老實實聽太監們的安排,自能躲過侍衛們的耳目。但前提是老老實實,那就是說不要亂跑,也不要亂動,否則,那些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侍衛也好、太監高手也好,一定會發現。”

聶離心道此言不錯,大內之中三步一崗、五步一衛,在加上暗裡無數的影衛,基本上前腳動,後腳就會被人抓住。

所以難的是入宮之後如何行動,不然只是聽從那些太監的安排,躲在某個地方一動不動,到了時間再讓人家送出去,便沒什麼意義了。

聶離沉思片刻說道:“可以,你們要做什麼我不管,我做什麼你們也不要管,各取所需。”

聽到聶離的答覆,穆隼似乎鬆了一口氣,說道:“即是如此,老夫便先告辭了,明日申時,老夫在府中恭迎大駕。”

……

此時一處客棧裡,陸完手裡攥著一張白紙,眉頭緊蹙,額頭更有幾滴冷汗落下。

他又低頭瞟了一眼紙上的黑字,心中生出一絲不解而後又有一絲恐懼。

“六御司千戶朱姚,韋笑生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