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霸道是聶離的成名劍法，但玄武堂一戰無形劍氣現世，四道劍、孤心絕、玉飛虎皆是死於這劍氣之下，隨著風聲傳出，人們便只覺聶離練成了更強的劍法，而忘了其他。

加之今日聶離劍氣縱橫間如入無人之境，眾人更是隻想著如何應付這無堅不摧且迅疾無匹的劍氣，渾然忘了天下一劍最為霸道的劍法是什麼。

聶離更強了，這一招也就更強了。

金日持續的時間比眾人想象的要長，望著那煌煌大日，諸多大內高手皆是駭然，只道圍殺聶離的幾人怕是都凶多吉少了。

十幾息的時間很短，但足夠高手們互過幾十招，也夠你喝下一杯茶，但此刻卻顯得那麼漫長。彷彿過了許久，在人們的煎熬之下那光芒消散，劍氣不在。

聶離再次落在了地面，雙眼璨若星辰，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四周空蕩蕩的，只剩下朱姚半跪在他面前。

但朱姚現在的狀況可不太好，渾身上下沒一處完好，那身黑紋白衣的官服已經完全被鮮血染透，臉上手上也盡是傷口，遠遠望去如同一個血人。

聶離微微挑眉，他倒是沒想到朱姚還活著，但他對自己的劍很有信心，朱姚即便還沒死，可也只是暫時。虛若功確實神奇，但面對天下霸道也不夠。

是的，朱姚知道自己要死了，此刻無數劍氣殘留在他的身體裡，正在不斷地摧毀著他的經脈，而他的丹田被一道劍氣擊穿，已經無法用內力驅逐這些劍氣。

他從未感受到如此無力，這種沒有力量的感覺真是讓人不快。

他盯著眼前的劍客，他想說話，卻發現喉嚨發不出聲音。

敗就是敗，這沒有什麼，技不如人的結果而已。這在江湖上很常見，你的武功比對方強也好，你的計謀更勝一籌也罷，哪怕用了暗器、用了毒藥，這些都不重要。

勝利，然後活下去，交戰雙方所堅持的不過只這一條，他能接受這一切，能接受自己敗了的結果，只是還有些不甘。

朱姚將目光望向了梧桐宮內的韋先生，他心想終於能再次好好看看這個人了。

二十年前，這個人橫空出世，在皇宮內大戰絕滅王。他有幸目睹了這一戰，他從未想象過這世間居然有如此強大之人。現在人們都說什麼不忘城天劍客一劍飛仙無人可敵，但他心中一直很不以為然。

你見過了最高處的風景，便不會對其他景色產生什麼興趣了

於是那之後，他心甘情願追隨這個男人，這個他認為是天下第一的人。暗衛也好，諜子也罷，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但是，為什麼你始終不認可我，人生於世嚮往強大有什麼錯，為了往上走，為了維護六御司的權威，殺些人有什麼錯，世上沒有無辜之人，身在天下中，便為棋子，誰又能逃脫。

朱姚就這麼看著韋先生，有嚮往、茫然、困惑，最後都化為了怨毒，那是浸入靈魂的狠。

韋先生微微嘆息，終於說道：“當年你為了維護前任吏部尚書，擅自將那一整村的人屠殺殆盡，你就應該知道我們始終不是一類人，我也就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你的想法。但你又確實功勞頗多，我也不想殺你，所以將你壓在六御司整整十年，既想著磨磨你的性子，也是怕放你出去後太過放縱而不可收拾。”

朱姚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但眼中露出一絲不屑。

韋先生走前一步，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想說你有錯，或者說你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我的安排，也許我真的變了。”

韋先生眼中有一絲悲傷，或許是為朱姚，也或許是為自己。

很長很長的時間以來，他所做之事似乎都不是最開始自己想要做的，那些曾經最為唾棄的黑暗、骯髒，這些年自己是洗也洗不掉，所以最後似乎就認命了，那些手段在自己的手裡被用得淋漓盡致。北庭那邊是怎麼稱呼自己的？六御之主，萬惡之源。想到這裡，他不禁失笑。

然後韋先生轉頭望著聶離，這個劍客身如標槍，一身劍膽毫無畏懼。自己這一輩子都想對皇帝出手，但最後始終是不能、不敢、不願。

於是那個女子死了，自己無能為力，若聶離面臨自己當初的選擇，想來結局會不一樣，至少那個女子不會無聲無息的消失在皇宮，至今自己連她的屍首也尋不到，也不知此刻在哪處化了枯骨。

朱姚好像看懂了韋先生眼中的意思，嘴裡發出一陣咯咯咯怪笑，像那厲鬼發笑一般。

但他現在這番模樣比之厲鬼也不差幾分，讓人望之不寒而慄。

韋笑生，你最後不也是做了很多違心之事嗎？你和我也沒什麼不一樣，那就好，我沒錯！

似乎是有什麼心事已經了了，朱姚終於不再堅持，他的身子緩緩倒下，似乎是他太瘦了，倒下時也沒有發出什麼動靜，就像他這一生，活在最暗處，一輩子不想看見陽光，等到終於想出個響了，卻在這樣一個夜晚中變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來收屍的話，怕是連他的臉都看不清。

但江湖也好、廟堂也好，這樣死去的太多了，讓人不會再生出什麼感慨。

所以聶離根本不關心朱姚最後是否還有什麼心結未解開，死了便死了吧。

他轉身再次面對著太子與韋先生。

原本四散的侍衛和影衛又呼啦一聲全部聚攏了上來，只是這次沒有人敢出手，所有人都緊緊盯著聶離，也在用餘光飄著韋先生，現在可只有這位老人家能制住此人了。

“其實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聶離頓了片刻後說道：“皇帝真的知道絕滅王被關在無間獄嗎？皇帝怎麼會允許絕滅王活著？”

他看著韋先生，眼中有一絲嘲諷：“所以知道絕滅王還活著，陛下是真的生氣了，也是真的對您動了殺心。不，準確來說是殺機又多了一分。可笑的是，他這個時候還不能殺您，您死了，絕滅王說不得又得來一次皇宮。”

韋先生微笑著，沒有說話，那笑容中似乎還有一絲鼓勵。

於是聶離繼續說道：“那太子殿下是如何知道的呢？看到朱姚後我才有些明白了，他和那個牢頭用得武功一樣，都是虛若功，二者必然有所聯繫。加上無間獄內那些獄卒的屍體我一個也沒看到，或許是那位牢頭在您的授意之下，也或許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意中被朱姚知道了絕滅王還活著。於是太子殿下就知道了，這才有了魔教夜襲六御司的事。”

聶離又看向太子，眼神玩味：“太子殿下，似乎您也被擺了一道！”

太子聽到聶離的話後，那雙好看的眉毛終於皺起，他轉頭看向韋先生，似乎是在等韋先生解釋。

但韋先生會解釋嗎？他根本不會，這個世上有誰需要他去解釋，要是先帝還活著也許會，否則就是當今陛下在自己面前，他又何須解釋半分。

然後誰都沒有繼續說話，一片寂靜，只偶爾能聽到幾人的呼吸聲，那也是壓著嗓子不敢用力，生怕打破了這份寂靜，誰也不知道當沉默被打破之後會發生什麼。

“哈哈哈哈！”便在眾人沉默時，一聲張狂至極的笑聲突然傳來。

聶離眉頭微挑。

韋先生收起了笑容。

太子向天邊望去，想要知道來人是誰。

“韋笑生！你當真好算計，那你算沒算到若兒最後死在了這梧桐宮？想沒想過若兒死時會不會喊看著韋哥哥來救我？若兒最後怕也猜不到，你不僅沒為她報仇，甚至還幫著那個狗皇帝殺我。”一個人自天而降，落在了梧桐宮前。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驚喊了一聲：“絕滅王！”頓時諸多大內高手騷動起來，他們中有人經歷過二十年前那場大亂，此刻正主現身，那日血海滔天的景象恍若再次浮現。本以為已經消失的那份恐懼也再度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