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宮的動靜還是傳到陛下的耳中,但陛下已經無力再管了。這個坐在龍椅之上俯瞰這座天下整整二十年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太極宮中,雙眼緊閉,面無血色。
總管公公洪安臉色凝重站在龍榻旁。
太醫院第一神醫藥穀子正與陛下把脈,眉頭緊蹙。
片刻之後,藥穀子起身走到一旁,那裡一位小太監已經準備好了筆墨。他下筆如飛,寫下了一長串方子,囑託另一位太醫快去煎藥。
洪公公這時才走上前來,悄聲問道:“藥太醫,陛下身子如何了?”
藥穀子看了一眼洪公公,微微搖頭。
洪公公臉色立時蒼白起來,雙手微微顫抖,吩咐一名太監將門外候著的三位御前公公喚進來。
太極宮外此時明裡暗裡不知有多少人重重護衛,大內侍衛統領章淮安嚴陣以待。他一身金甲,雙手持劍駐地,看到三位御前公公進了太極宮,心中一沉。
剛剛侍衛來報,梧桐宮那邊有賊人闖了進來,幾十名影衛已經身死,而且太子殿下還在那邊,最重要的是,今日他才知道韋先生也是在梧桐宮內。
這著實把他驚了一跳,陛下和太子也許信任韋先生,但他天然對六御司有著不滿,所以對於這位六御之主也一直有所看法。
而且今日夜闖皇宮的人還是聶離。章淮安自幼入宮,記事起就在跟隨大內護衛習武,他坐上大內統領這個位置,一半是因為自身實力,一半也是與他為章國公府出生有關。
國公後人,大內學藝,所以他對於陛下是忠心無二,更是皇權天然的衛道者。
章淮安對於江湖那套天老大、我老二的做派一向深惡痛絕,更是對於那些不尊陛下的人有一種直覺般的判斷。
他討厭聶離,第一眼就不喜歡,因為他知道這個劍客是一個敢朝天子出劍的人,這種人怎麼能做六御司的右督巡使。
知道聶離闖宮後他幾乎第一時間就要衝到梧桐宮去,聶離很危險,刑部玄武堂一戰後,這個人變得更強了,那麼將會引起的禍端也就更大,所以他做好今日不惜一切代價殺死聶離的準備。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行動,總管公公便傳令下來,大內侍衛全力護衛太極宮。而後他看到了太醫院的人,他知道陛下出事了。
而現在三位御前公公被喚進太極宮,他知道事情遠比自己想的更為嚴重。
章懷安又望著梧桐宮的方向,今夜還會發生什麼?他內心的不安愈發強烈起來。
梧桐宮內聶離與朱姚終是相見。
聶離打量了一番朱姚,朱姚相貌清癯,瘦高模樣,那身子好似風一吹就會倒下。
但聶離知道就算是天啟聖使喚出的巨風之力恐怕也吹不動這位老人。
自己若不是五轉功成,也必然不是此人對手。此時自己能一劍斬了孤心絕,朱姚就能一掌廢了之前的自己。
朱姚落下的同時,梧桐宮已是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大內侍衛舉著火把將這座淒冷宮殿周圍照得燈火通明,無數影衛手持黑刃,將梧桐宮圍起。
聶離知道今夜又是一個殺局,比之玄武堂之役更為兇險。
韋先生看到朱姚前來似乎沒有感到意外,而是走到了太子身前,說道:“御前公公沒有來,章淮安也沒有來,大內侍衛、影衛、還有十二監的高手也沒有來,想必太極宮那裡出事了。”
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人會找死玩兒刺殺皇帝的遊戲,所以有人夜闖皇宮這麼大的事,這些人起碼應該來一位,既然都不在,那就一定是皇帝陛下出了問題。
太子輕聲說道:“想必韋先生也是猜到了父皇龍體欠安,所以此次才會不聞不問,任由孤在這裡上躥下跳。”
韋先生看到太子眼中的悲傷,心中寬慰幾分,老而成精,更何況是韋先生此等人中龍鳳,他知道太子的那份悲傷不是作假,也知道更深處的那一絲激動也是真的。
但只要會感受到一些悲傷就好,哪怕這份悲傷很淺,甚至存在的時間會很短暫。
畢竟面對那個位子,尤其是似乎即將就可以坐上,沒有人會不激動。那是這個天下最為強大國度裡至高的位子,沒有人能抵擋這種誘惑。
所以韋先生不會讓太子死,哪怕是現在的聶離也不行,就讓我們為了各自的堅持而戰吧!
聶離動了,這次沒有破空的劍氣,他平平向前飛去,他的速度快到了極致,朱姚知道他很快,但似乎也沒料到只是一瞬,聶離的雙指便抵到他的眉心前。
朱姚可以感覺到指尖裡藏而不發的凌厲劍氣,此刻聶離的手指就是最為鋒利的寶劍,可切金斷玉,可吹毛斷髮。
有很多人死在這一劍之下,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大內訓練十數年的影衛,他們都沒有躲過。
但朱姚知道自己不會是其中之一,他說過,自己要親自出手,折了這把天下一劍。
他要告訴韋笑生,右督府巡使本來就是自己的,是你失信於我,現在我毀了六御司,我是文憂閣的副閣主,皇帝陛下即將大行,我對新君有從龍之功,你的時代結束了。
聶離雙指已經碰到了朱姚眉心,然後沒有人們想象中腦袋開花、血漿四散的畫面。
那雙指就這麼穿過了朱姚的身體,朱姚的身體竟是漸漸化為虛無,一隻手掌卻是悄然出現在聶離身後。
聶離面臨此變也不驚慌,雙腳點地,一個轉身,再伸出雙指,點在了這隻手掌的掌心。
雙方一觸既退,但聶離沒有停下的打算,猛地提氣,化為一道殘影,周身一股股劍氣激盪,直奔朱姚而去。
朱姚神色淡然,輕飄飄一退便躲了過去。
他的身子忽虛忽實,騰挪之間好若鬼魅飄蕩,端是詭異無比。
聶離之劍氣實在是鋒利無比,朱姚雖強,但也無法像韋先生那般視這無形神劍如無物,便是靠著身法詭異和掌力虛實變幻與聶離糾纏起來。
另一邊聶離也是大感意外,朱姚所用竟然是虛若功,與那無間獄最底處失去雙目的牢頭一般無二。
虛若功乃是西域傳進中土的一套無上武學。修習有成者,身法奇妙無窮,虛實交換間一招一式更是變幻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更加神奇的被虛若功所傷之人,外表雖然看著無事,但其體內五臟六腑,奇經八脈卻是會被一股陰柔無形的勁道攪成一團軟泥,被虛若功所傷之人,躲得過初一,但躲不過十五。
只見聶離劍氣無形,朱姚出掌變幻無蹤,二人之戰沒有驚天動地,但卻是兇險無比。任何一人只要被對方抓到機會就會一擊斃命。
高手相爭,勝負只在一瞬,但這一瞬會如何到來,會在何時出現,沒有人知道。也許是一招便勝負已分,也或許百招、千招後才見分曉。
韋先生看著庭院裡二人交戰,輕輕搖了搖頭,他知道這二人短時間內分不出勝負。隨即目光望向了梧桐宮外,不由笑了一聲,這位太子殿下準備的也很周全,外面那些人是為了防著聶離逃跑,但也未免不是為了阻止自己救聶離。
他又看向了太極宮方向,心中嘆息,看來與陛下的最後一面也不用再見了。
就在宮裡大亂的當刻,皇宮正門卻是吱呀一聲緩緩開啟。打開的皇城之門一邊京都衛屍橫遍野,另一邊數千身穿鎧甲的士兵整裝待發。
在軍陣最前方,澤王輕輕把玩著腰上寶劍的劍柄,神色滿足,他看著開啟的皇城正門,眼中更泛起了滿足之意。
“王爺,居然拉著我們魔教造反,便是我們教主也十分佩服您的魄力!”
天啟聖使緩緩從門內走出,衣袍上有著點點鮮紅。
澤王嘴角揚起:“畢竟韋先生還在宮裡,不拉著絕滅王,本王心中沒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