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归途》 深夜碰头

聶離此刻正在朱雀樓中賞景喝茶,好不自在。

朱雀樓是長衣街最高的樓,長衣街是上京最顯赫的街道之一。顯赫不是繁華,所以為了不吵到街上的人,這裡並不熱鬧。

街上沒有什麼小商小販,只有森嚴朱門與偶爾往來的官宦坐轎。而聶離就在這條街上最高的樓裡,他已經走的很高了,要不然也進不了這樓裡。

江湖上和六御司的人都叫他七爺,因為他曾經排行老七。他不討厭這個稱呼,這個稱呼可以讓他忘記很多事,也會提醒他不要忘了很多事。

房門被推開,一位黑衣老者走了進來,一頭白髮,雙目如電,你看他第一眼,只會產生一種感覺,就是虎虎生威。老者坐在聶離對面,冷冷說道:“如今你是六御司的官,為何叫堂裡的人來?”

聶離平靜說道:“因為堂裡的人需要來。”

“哼!別忘了,你已退出天下樓了。”

“但是這幾年堂裡確實因為我而拿了許多好處。”聶離沉默片刻,繼續說道:“只是沒想到,吳道子這次還請動了你。”

老者哼道:“他說這次事關堂裡的存亡大計,我必須來。如今看來,竟然是為你拼命,吳道子實在荒唐,如此大事竟然不報樓裡。”

聶離沒有繼續說話,該解釋的已經解釋了,人老了喜歡抱怨幾句很正常,更何況一個剛剛重見天日的老人。

他轉頭望向窗外,飛簷磚瓦、鱗次櫛比。他心想雖然來過幾回朱雀樓,不過這回還是第一次好好欣賞這上京三景之一的朱雀樓景。

聶離知道今天有人要殺他,不過他並不緊張,不是因為自負,而是因為不怕。既然不怕,何不安心看看風景,畢竟一會想看也沒心情了。

上京裡想他死的人有很多,有能力讓他死的卻不多。仔細算算今日組局之人不是穆隼,就是澤王。

穆隼是當朝宰相、澤王貴為皇子,聶離是這二人想殺的人,而卻依然能穩坐朱雀樓,他的確不簡單。六御司右督府的監察巡使,皇帝眼前的紅人,韋先生親自舉薦的人,自然不簡單。

七月的上京氣候十分炎熱,不過寒暑之感對於聶離與老者這個境界的武者來說意義不大,所以二人神色如常。只不過不知道外邊那些殺手感覺如何。

炎熱的天氣,熾熱的陽光,為何會有風起,是人動還是心動?白鹿寺中的少年劍客,於大風歌中劍斬群雄,如今朱雀樓上,自然也要殺個片甲不留。

劍出則血濺三尺,黑色的劍柄,三尺青鋒,劍身通體泛銀,好一把殺人的兇器。

血舞長空,朱雀樓最高的一層已經破碎不堪,聶離的劍,老者的拳,還有其他八把劍,而這八把劍的持劍人中,已經有兩人的左手齊腕而斷。

老者掃了一眼四周,發現八人年歲都差不大多,至少都在六旬之上,他沉聲說道:“八道劍神,你們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封劍明光峰了嗎?”

其中一人說道:“封劍只為積蓄劍意,如今到了該殺人的時候,自然出山。”

又一人說道:“萬獸王拳盛狂武,我聽聞你已經死了。”

老者呵呵笑道:“不過是一個小輩的障眼法,這小子是作了什麼大事,竟然惹得八道劍神下山。”

雖然言語間滿是不屑,但盛狂武此刻還是略略有些吃驚,他與八道劍神算是同輩的江湖人。那年月上,江湖中提起用劍的高手,必然會說到這八人。

八柄神劍,在江湖中闖下赫赫威名,直到後來天劍客橫空出世,一把劍平趟了整座江湖,八道劍才心灰意冷,封劍明光峰。

盛狂武不敢大意,天下樓當年也在八道劍神手中吃過虧,說來數十年前他與眾劍神都算打過照面,八劍神封劍山中,如今再入世,這天下怕是都要震動。

聶離沒有說話,他知道今天來的人是誰,所以做了很多準備,六御司、驚蟄堂,他請了很多高手,他現在的位置很重要,做起事情來自然更加謹慎。但這些人不是為了對付八劍神,本來他是請了一笑和尚,不過吳道子說他會請來一個不弱於一笑的人來,而且是比一笑更適合今天戰鬥的人。

聶離很相信吳道子,他們本來就是經過生死關的兄弟,所以看到盛狂武他有些吃驚,但可以理解。萬獸王拳、武狂天下,的確很適合與他一同殺死這八人。

劍動,八道劍意襲來,八柄劍組成一張劍網,雖然聶離和盛狂武是兩個人,但二人卻感覺無論如何分化閃躲,他們都會在瞬間受到八人的同時攻擊。

聶離心中讚歎,不愧是八劍神,只這一手合擊劍陣便世間少有。

八劍神也很震驚,他們於數十年前就揚名天下,除了天劍客,他們自認為在劍道上天下間再無敵手。卻沒想到今日一照面就在眼前的年輕劍客手中吃下大虧。

盛狂武怒喝一聲,內力匯聚雙拳,獸王拳威勢更隆,只聽得虎嘯獅吼,好似百獸狂怒一般。頓時間三丈之內狂風肆意,整整三丈,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八道劍,八劍齊鳴,狂風之中八道劍氣沖天而起,而後就是噼裡啪啦一陣巨響。

萬獸王拳與八道劍哪個更強?八道劍神是江湖中成名數十年的劍客,這次被人請動出山殺聶離,已經讓盛狂武很吃驚了。實話說他雖然勇猛,但若是隻身對上這八劍神,絕對是有死無生,不過他不是一個人。

聶離在雙方剛剛拼殺之際找了個空擋,使了一招越鳥梭,閃出了八道劍神的圈子,看著此刻打的火熱的萬獸王拳,想著吳道子這次讓盛狂武出手是什麼意思?要自己想辦法借刀殺人?還是真心想讓這個大殺器重出江湖?

八道劍神很強,這毋庸置疑,他們是天下間為數不多能殺死自己的一種手段,背後的那個人這次是下了大工夫,可惜的是盛狂武的出現一定讓很多人感到意外。

連自己都不知道,何況是他們?其實聶離很清楚,如果沒有盛狂武,今日很可能是自己一人戰八人,背後那個人不會讓一笑順順利利入了京城,許是現在白鹿寺可能也不太平。

不過他相信一笑可以應對,當年白鹿寺的殺業又不是聶離一個人造出來的。聶離眯了眯眼睛,他對盛狂武這位驚蟄堂的老人沒什麼情感,要說此人與四哥還有些過節。

三丈狂風已散,九道身影零落立於朱雀樓頂。八道劍中的一位眼神陰狠,今日說要殺聶離,可正主幾乎一點事沒有,己方八人現在卻都身上掛彩。

他狠狠道:“盛狂武!你不過是驚蟄堂的一個棄子罷了,今天何必強出頭?“

此時盛狂武氣息已有些紊亂,身上整整齊齊八道劍傷,殷紅血跡不斷浸著長袍,他怒目圓睜,喝道:“八個被天劍客殺破了膽的廢物而已,如今也敢說大話,今天老夫就算料理不了你們,你們這狗屁八劍神也是死路一條。”

八道凌厲劍氣再起,天劍客,是他們最不能提的逆鱗。聶離看著眼前的局面,眉頭微微皺了皺,這些江湖的老人,有時候著實很婆媽,所以盛狂武會被囚禁在煙柳山莊整整十年,八道劍神會被天劍客殺的不敢問世。他抬頭看了看時辰,時候不早了,是時候見血了,今天的事情還不少,怎麼能在這八個人身上耽誤太多的時間?

他的劍動了,森然的殺意能夠侵蝕人的心靈,哪怕是聞名數十載的劍客,當他們感受到這股殺意時,也只得在恐怖中感到敬佩,天下間竟有人能將殺道之劍修煉到這種境界。只是他們很奇怪,不是說這個人修行的是王霸之劍嗎?他最強的劍法不應該是那招可以以劍抗天雷的至強至霸之劍嗎?

卻為何今日用出的是一式如深淵般能吞噬人之意志的劍法。殺劍與王拳同起,拳風與劍氣淹沒了朱雀樓閣最高之處。

八道劍神不適合做刺客,或者說他們不會做刺客。至少在聶離看來,他們一定不是來殺自己的王牌。

聶離與盛狂武站在朱雀樓最高的屋簷上,身邊是四具屍體。

盛狂武說道:“好強的劍,你比元世陽還要強,你若依然身在樓裡,就是做樓主老夫也服氣。”

聶離沒有接下這句話,而是說道:“我會安排你出京城,今日你的事已經做完了!”

老者眉頭微挑:“你是覺著老夫已無再戰之力?”

“有沒有你自己清楚,今天很重要,我不想出差錯,走吧!”聶離也不顧老人反應,說完後一個起落便離開了朱雀樓。

盛狂武沉默下來,聶離說的沒錯,對手畢竟是八道劍神,他們留下了其中四人的性命,但代價是自己現在身上的傷,這身傷可以說是他自出道以來受過最重的傷,在他最強的時候居然受了最重的傷。

萬獸王拳與天下一劍聯手,幾乎以捨棄一人性命的打法,居然也只能留下四道劍神的命。不過,盛狂武冷笑一聲,只剩下一半的八道劍神就再也不是無敵的八道劍了。

這時一個身穿六御司玄色官服的年輕人出現在樓頂,拱手說道:“盛老,聶大人安排小的送您出城,城外會有驚蟄堂的兄弟招呼。”

“哼,也不知吳道子到底是天下樓的驚蟄堂主還是六御司的驚蟄堂主。”盛狂武冷哼一聲:“走吧,倒是沒機會看看這接下來的血流成河了。”也不知為何他又隱隱想起了聶離剛剛那一劍,當真是好殺氣,也不知這麼一個毛頭小子,如何養出這驚天的殺意。

朱雀樓共八層,一層比一層高,樓裡的人也自然一層比一層高。六御司設官雖品級不高,但有監察天下之權,只聽皇帝一人的命令,他們是皇帝懸在天下間一柄鋒利的匕首,上至皇親國戚、當朝大員,下之江湖綠林、平民百姓,只要皇帝需要,六御司就去殺。作為掌管六御司天下要案辦理之權的右督府的老大,聶離自然有資格上第八層。現在第八層被弄了個破亂,便只有第七層可以容人了。

“公子,接下來我們去哪裡?看樣子聶公子今日是要大開殺戒了!”這是一個十分清脆的聲音。

而一個更加好聽的聲音隱隱傳出:“八劍神居然也只是誘餌,設了這麼大一個局要殺他,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要和對方好好過上幾招,好了!戲也看過了,咱們回吧!吩咐下去,今日王府的人都不要動彈,免得殃及池魚。”

“是,公子。”

與此同時,聶離在朱雀樓殺了四道劍的事不斷在上京城中傳開,知曉的勢力不斷增多。八道劍神為何要殺聶離,是誰在背後做了這個局?這是上京城近來人們最好奇的一個問題。

要知道聶離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劍客,他是一個官職在身的劍客,而且他背的是六御司的官位,皇上親封的龍驤將軍。敢明目張膽的動他?上京中只有那兩個人,然而問題是其中的誰,或者是一次心照不宣的合作?

大人物們的一次交鋒就是一次風暴,也是一次洗牌,所有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眾多勢力都必須繃緊了弦,因為很可能這一次不是鹹魚翻身就是身家基業毀於一旦。所以他們現在都很頭疼,因為都已經死了這麼大的人物了,那可是劍神,但正主的身份卻還未漏出一點苗頭。

草木院是一處藥莊,在上京中並不顯眼,一處不大的院子,幾個不多的藥工。不過今日院裡卻來了了不得的人物。

“堂主,六御司的童百戶剛剛傳過消息,盛老已經出城了。”

“嗯!”那人這一嗯聲極為的悠揚婉轉,也甚是好聽。他現在心情不是很壞,盛狂武見識到了那位的劍法,今後會老實很多,自己手上多這麼一張牌,以後在樓裡的腰板可就又得硬上幾分。

“堂主,我們要不要去找聶巡使,死了四道劍,但畢竟還有四道,剛剛右督府傳過來消息說聶大人吩咐過,他與盛老那邊結束後我們就要離開。”

“哎!離開的意思不是要去找他,離哥那邊我們就不要去添亂了,那四個傢伙都在,我與那風白也實在是合不來,我們去談生意,會一會紫聖宮的小柳美人。”

他身後的人很是吃驚,堂主何時約了紫聖宮的人來,來人還是那位天下聞名的小柳美人,柳霜霜。可是,這人還是拱手道:“堂主,只是現在大敵未明,不知我們與紫聖宮這番接觸?”

“這個不需要擔心,什麼大敵未明,不就是那兩個不開眼的混蛋麼?準備一下,吩咐下去,今日沒有我的命令,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要按照原定的計劃行事,若是抗命,一律按叛堂處置。”隨即他嘖嘖了兩聲,說道:“二五,覺著本堂主剛剛是不是很有威嚴。”

那被換為二五的人無奈道:“堂主,您還是想想一會怎麼對付那個小柳美人吧,她可難搞。”

“嘿嘿嘿!放心放心,本堂主對付女人還行,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