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中，黑夜裡總會發生很多故事，遠的比如魔教夜屠四海山莊，天劍客一夜挑了江南七大水寨，近的有天下樓十二堂主圓月之夜圍殺龍嘯公。

這都是天下皆知的大事，在江湖上流傳個幾十年不成問題。同時也有無數件小事發生，可能是某個鏢局晚間被人劫了鏢，哪個不出名江湖公子在畫舫被人一劍抹了脖子，這些事情影響不了江湖大佬們爭奪地盤，但或許那個鏢局因此再難以維持便就此解散，那個江湖公子其實是個不世出的天才，卻再無出頭的機會了。

還會有許多影響天下格局的事也就發生在某個夜晚，但卻無人知曉。就像沒有人知道慧明大師在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殺了萬鬼，就此半生被惡念糾纏，沒有人知道韋先生和聶離在皇宮的談話就此奠定了江湖往後的百年格局。

但江湖就是如此，誰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在哪裡，會遇到什麼敵人，沒有人敢保證自己就一定能安安穩穩渡過這個夜晚，刺激、未知、冒險，江湖就是如此。

地位尊崇如一笑，智謀無雙若陸完，皆是如此，因為這就是江湖的規則。就像二人此刻身前站著一位身穿黑衫的老者，他雖然發須如雪，但其身上那如淵如海的氣勢讓人知道，他絕不是一位普通的老者。

一笑與陸完皆是緊繃著身體，他們知道自己遇到了強敵，陸完在一笑叫自己出門時便感知到老者的到來，但他沒想到來人這麼強，想來如不是對方故事露出蹤跡，自己又如何能發現。

一笑雙手合十，便是暗夜之中，那抹出塵氣質也叫人歎服，只是此刻他體內真氣早已運轉，他知道來的人是誰，普靈大師的師兄，他的師伯，普元大師。

一笑沒有見過這位師伯，他入寺之時普元早已離寺，或者說是叛寺。師父普靈大師與他說過這位師伯的故事，所以他知道這位師伯有一個比“白鹿寺普元大師”更響亮的名頭——“枯榮天君”，魔道中威勢僅次於絕滅王的存在，天下第二魔頭。

一笑終於說道：“師伯，終於見到您了。”

枯榮君淡淡笑道：“我本來以為五年前你從枯木林出來後會離開白鹿寺的。”老者似乎有些遺憾：“沒想到還是繼承了這住持之位，倒是讓我有些失望。”

陸完心中一凜，他知道五年前發生了什麼，那場血劫至今記憶深刻。因為那是他與聶離辦的第一個案子，他們與一笑的友誼也是從那時開始的，此刻聽老者提起，他便不由暗道：“莫非此人便是當年之事的策劃者？”

陸完沒有說話，他知道現在是眼前這白鹿寺兩代人的時間，但是他也很無奈，自己似乎運氣很好，但又很不好，這種能決定大勢走向的情景，自己總可以碰到。

一笑不知陸完的想法，他現在很平靜，猜到真相與見到真相是兩種心情，就像你猜到自己會死的前一刻也許是驚慌的，也許是淡然的，但死亡真正來臨時你會作何反應，天也不知道。

一笑平淡說道：“我在枯木林坐了半年，因為我確實不知道如何選擇？所以我思考著師父說的每一句話！”

“哦？”枯榮似乎有些意外，他說道：“我以為你是因為殺業太多，用了半年時間去鎮壓心魔。”

一笑也有些疑惑：“殺該殺之人為何會有心魔？”

聽到一笑的答案，枯榮天君忽然笑了起來：“當是如此，否則我就真有些失望了。”

這個失望與上一個失望不同，一笑明白，陸完思考片刻也就明白，所以二人知道，五年前沒有追到的那個人就是這名老者，既然如此，便沒有什麼好說了，新仇舊恨之下，只有動手。

出家人也在江湖，在江湖就免不了仇怨，便是摘仙般的一笑也不能倖免，更何況就算他想大度，對方也不會讓他如願。沒有什麼一笑泯恩仇，只有不死不休。

風過，人動。一笑已然出手，白影劃過，一指探出。

這一指很輕，很柔，但任何人都不會小瞧這一指，因為敗亡在這一指之下的人太多了。菩提怒，觀音指，白鹿寺的絕世武學。

但是枯榮君還是微笑著，他沒有動，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面對這一指都會動，但是他不會。面對一笑閃電般的身影，他只是伸出一指，與一笑一模一樣的動作。

觀音指？白鹿寺的武功，他哪一招不會。

二指相遇，便是寂靜。沒有氣浪滾滾，沒有罡氣四散，也沒有轟天巨響，宛如兩個孩童玩耍，將兩根指頭輕輕觸碰在一起。

但陸完知道越是如此，便越是可怕，因為他們的力量都集聚在了一點，力量越集中便越強大，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但江湖中能做到的人卻很少，聶離的無形劍氣將鋒利集於一處，便無堅不摧，無物不斷，觀音指將全身功力匯於一點，自然也是摧金裂石，鋒芒無匹。

他能感受到枯榮君與一笑二人此刻三丈之內出現了一股特殊的氣場，所以他向後退去，準備著接下來的一擊。

當一笑的那一指遇到枯榮君的指頭時，他便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那不僅僅是功力的差距，更是對武學理解的差別。

他漸漸感覺到指頭有一絲疼痛，痛意很快傳到手臂，再遍佈全身，於是一笑竭力運轉體內真氣，身上隱隱有金光流轉，正是金剛琉璃身。

枯榮君對於一笑的變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指上的力道似乎更大，一笑額頭漸漸冒出汗來，他想撤回手指，但知道現在還不能退，一退便是死。

這位師伯的武功著實是驚世駭俗，就算是五轉功成，修成了無形劍氣的聶離恐怕也不是敵手。

生死之刻，一笑心如止水，心境圓潤無暇，真氣流轉無滯，身上金光大作，二人指間發出了很微弱的一絲聲響，就像瓷瓶裂開了一道小小縫隙的聲音，微不可聞。

也就在這時，陸完躍到二人上方，宛若天神附體，自上而上一拳砸向老者天靈，他出拳的姿勢非常優美，但確自有一股霸道之氣。

但枯榮天君面對驚變，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他另一隻手向上一託，好似鐵石相交，與陸完掌拳相會。

一笑見狀，猛然提氣，在陸完與枯榮君掌拳相遇時，他的指頭終於離開了枯榮君的手指，而後躍起抓住陸完腳踝，向後一縱，二人便是退出枯榮君身前三丈之外。

枯榮君見二人退去，也不追擊，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說道：“禪修紅塵，出世入世，你倒得了些真意。”而後又望向陸完：“巨靈捶天式也得了幾分韋笑生的意境，很不錯。”

最後仰頭一嘆：“可惜今日沒有見到那位天下一劍，我可是很想看看絕滅王也頗為看重的人有幾分本事。”

一笑雙手合十，身上氣息皆斂，那股摘仙般的氣質恍若不見，白鹿寺內彷彿多了一個四根不淨世俗和尚，他輕聲說道：“請師伯賜教！”

一旁的陸完看到一笑變化，五年前的景象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暗道：“紅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