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面對萬鬼臨身，聶離神色很是平靜。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幻境，罪魁禍首就是那片迷霧，還有慧明。

起初之時，他也沒有注意到這些，只是在最後一剎，他聞到了那抹鬼松花的味道，二品閻王散無色無味，化作濃霧浸入人體，噬人心魂，但世上沒有絕對的萬無一失，二品閻王散唯一的弱點就在於毒性發作一剎，那一閃而逝的鬼松花異香。

但就算聶離可以發現，肖隆和這等普通人，此時便已經是神仙難救了。

聶離沉心靜氣，體內真氣在周身經脈中好似洪水肆虐般奔湧而過，更是伴隨著隆隆之聲。而從外看去，他周身已被一尊巨鼎虛影所籠罩。

那無數的修羅惡鬼此時已是撲了上來，皆是被巨鼎所擋，再難進一步。然後聶離雙掌向外一拍，頓時轟隆之聲不絕，有若雷鳴，似可鎮萬千邪魔，一瞬之間便是黑暗散去，那無數惡鬼更是灰飛煙滅。

四周禪房再現，慧明此刻已站在了聶離身前，一隻手掌抵在巨鼎之前，但手中的渾厚掌力卻是皆被聶離周身的巨鼎虛影所阻。

聶離眉頭一挑，口中輕聲一喝：“破！”巨鼎虛影便是化作一股無形氣浪爆開，巨力襲來，慧明暗道不好，身子向後一躍，同時雙掌齊出，這才堪堪抵擋住聶離一擊。

但這股氣浪威勢實在太過強盛，便是如此，慧明還是被震飛數丈，後背重重撞向了禪房牆壁。

慧明壓住體內翻騰的五臟六腑，餘光向後瞟去，發現身後牆壁出現了一道道裂縫，有如蛛網，四散蔓延。

他嘆息一聲，雙手合十，平復了一番體內真氣後，緩緩說道：“九鼎神功？”而後神色中似乎有一絲解脫，繼續說道：“原來是六御司右督府巡使聶離聶大人，這小小的善化寺居然迎來了你這麼一尊菩薩，當真是出人意料。”

聶離望著慧明，神色玩味，說道：“六御司已沒了，我便不是什麼聶大人了。只是我對於善化寺很好奇，對於你…”他微微一頓，笑道：“更好奇！”

禪門大宗居然有萬鬼門的閻王散，不會武功的慧明大師竟一直在隱藏自己所學。便是那普靈大師也沒有看出來，這其中門道，就很值得考究了。

慧明眼中閃過一抹悵然，然後就很快消失，他目光轉冷，淡淡說道：“為何聶施主會來此地？”

聶離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慧明大師應該希望此時站在這裡的是一笑吧？”

他向前走了兩步，雙指並起，眼中殺氣已出，四周空氣似乎都冷冽了幾分，慧明心中不由悸動，有些吃驚。他一身佛法已到了極高處，可謂本心通明，但在眼前這人的殺氣之下，竟也是難以自制，生出了一抹恐懼。

他知道並不是自己害怕死亡，而是身體在這股純粹殺意下的自我反應。慧明想到了那個傳聞，“白鹿風聲過，天下紅塵劫。”

五年前紅塵一笑與天下一劍聯手戰群雄，傳聞那一日白鹿寺這座千年古剎皆被血水染紅，沒有人知道他們殺了多少人，只知道聶離被韋先生帶回六御司後半年間未現江湖，一笑於枯木林中靜思六月才出關接任住持之位。

慧明知曉接下來便是生死一擊，心中暗歎：“沒想到最後還是要用了！”

蒼老的僧人收起了慈悲，白皙的皮膚泛起青綠之色，那雙眼睛中再無智慧的光芒，散發著噬人心魂的惡意，還有一絲淡淡的憂傷。

慧明衣袍鼓起，那是真氣運轉到了極致，十指指甲緩緩變長，寸餘指甲之上異芒流轉。

看到這幅景象，聶離終於知道慧明所學為何，這是與昨夜那個白衣人一樣的武功，只是顯然眼前這名僧人的造詣更深。

聶離沒有動，先動的是慧明，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若是讓對方先出手，自己便必敗無疑。

慧明的身子好似一陣輕煙，眨眼之間便是從牆壁處掠到聶離身前，數丈之距好似只有一步，

他迎著聶離的殺意跨過了這一步，一爪直擊聶離心臟。

不得不說慧明的身法夠快，招式夠毒，但可惜他還是不夠快。在他起身一瞬，聶離也是微微向前一步，只有一步，就如同常人向前走了一步般，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只是這一步後，聶離如同穿過一陣輕煙般越過了慧明，二人背對而立。

他們保持這個姿勢靜止了片刻，但只是很短的時間，聶離收起雙指，緩緩轉身，淡然地看著慧明，說道：“這是萬鬼門的武學嗎？”

那個僧人沒有動，少許之後，也是緩緩轉身，但似乎他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所以看著轉得很艱難，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不讓他回頭。

是啊，他本是禪門大宗，自幼修佛，只為普渡眾生，又是何時深陷泥沼，難以自拔。

慧明終於轉過了身子，只是這時自其眉心向下直到下顎出現一道血痕。血痕之左青綠遍佈眼神怨毒，宛若修羅，血痕之右卻是恢復了白皙，那隻眼睛依然滿是睿智與慈悲，便如佛陀。

聶離看著慧明這般模樣，知道再無戰下去的必要了，他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對的是那慈悲老僧。

慧明臉上泛起笑容，只是一邊滿是善意，一邊有如冷笑，讓人望之便不由悸動，此等景象著實駭人。

但於聶離卻只感到一絲悲哀與好奇，他說道：“還望大師賜教！”

“聶施主可知，萬鬼老祖是死於何地？”慧明的聲音傳來，再度恢復蒼老慈悲。

聶離搖搖頭。

慧明悵然說道：“便是此地，善化寺緣覺堂！”

聶離壓下心中驚訝，靜靜等待下文。

原道是二十年前，太玄觀孫道人與白鹿寺普靈大師同萬鬼老祖一戰之後，萬鬼不敵，一路逃遁到善化寺，匆匆潛進了緣覺堂。

這萬鬼老祖乃是窮兇極惡之輩，他身受重傷，已是迴天無力，此刻發覺善化寺中無人通曉武功，便起了滅寺之心，想著臨死也要留給那普靈一個心障。

但世事巧合，當時慧明大師正在此地靜修，他雖無武功，但對人心善惡洞若秋毫，察覺萬鬼老祖歹念，便是想著拼死也要阻止。

萬鬼老祖雖已瀕死，但慧明大師又豈是他的對手。只不過一切皆有因果，萬鬼老祖無法動用真氣，便只好靠那萬鬼之音將慧明折磨而死，慧明只得用佛偈對抗。

二人之戰化為了佛念與魔音之爭，也是心神之戰。此時若是尋常僧人又怎敵得過這魔道巨擘，但可惜慧明大師佛法精深，心思澄明，最後萬鬼老祖竟是不敵。

惱羞成怒之下，臨死之前萬鬼老祖傾注一身修為，將一絲魔念渡入慧明大師心神之內，他這一招歹毒無比又有隱秘至極，慧明大師一時不察便是中招。

聶離聽到這裡，疑惑問道：“此事大師為何不與白鹿寺普靈大師細說？”

慧明一笑：“為何呢？”但此時的聲音漠然之極，更隱隱有嘲諷之意：“因為我即是慧明，也變成了萬鬼！”

聶離眼神微寒，便是劍氣激盪，慧明或者說萬鬼，輕輕一縱，就已避開，身法比之剛才不知快了多少。

萬鬼微嘲道：“多謝了，年輕人，若不是你讓慧明心神漏出空隙，我也醒不來！”

聶離注視著他，搖搖頭：“萬鬼已經死了，你始終只是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