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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郭高橋門邊北風嗚咽,內城裡兵荒馬亂。

朱瞻基首先讓蕭忠接管了整個宮衛,又讓張樾接管了整個南京守備。兩人連夜清理隊伍,火把將整個南京城照亮了整整一夜。

蘭溪換了衛軍的鎧甲,她在高橋門找到了張樾,張樾看着她一副英姿颯爽的打扮,忍不住心中一動,笑道:

“叫你出去送個消息,你就把自己給送出去了!這樣不行,以後你哪都別去,就跟在本將軍身邊端茶倒水、按腿捶背。”

“那我不成了你的小丫頭啦?”

“幹得好可以考慮升職。”

“升什麼?”黑暗中,蘭溪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加快。

“大丫頭。”

看着將笑未笑的蘭溪,笑容僵在臉上,張樾不覺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蘭溪跟着張樾回到城裡,便直接回了度春山。

張樾告訴她,今晚封城整頓隊伍,明天應該就要搜城了,和朱文至密切來往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從吾辰良在應天府拉同黨開始,度春山就成了他們碰頭的一個主要場所,為了拉攏大臣,度春山已經送出去不少,像銀紅這樣專門訓練出來的女子。

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是度春山抹不掉的歷史。

朱文至回到南京城,每天都在度春山上與各種人會面,就連不肯歸順的大臣,有兩個也是直接死在度春山,由他們處理的後事。

杜姑娘今年就要滿四十歲了,當年,認識朱允炆的時候,她十六。

心心念念的男人做了四年皇帝,他的叔叔就造了四年的反。年紀輕輕的他疲於應付,被那些熱心的大臣們漸漸引上了不歸路。

沒能跟他一起走,杜姑娘就決心為了她留下來。

她傾其所有,經營起這艘畫舫。

等到重新有了他的消息,杜姑娘也想去找他,程濟他們勸她,說留在度春山,對他的幫助更大。

為了這更大的幫助,她在旖旎的秦淮河上,度過了她所有的時光。

現在的她,依然如二十八、九的女子,身材窈窕,明眸朱唇。但她的心早就在前年十一月死去,她的軀殼,留給了朱允炆的兒子。

可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她得到的最後一條消息,就是朱文至從朝陽門出了南京城,和他父皇當年,一模一樣。

歷史可以重演,但是,她的生命已經不能重來,就像人死不能復生一樣。

“姐姐,張樾說,聚寶門和外郭的鳳台門,給我們留了出口,我們今晚就走。”

“走?去哪?”

杜姑娘倚在船欄上,看着對面那艘東宮寶船金陵洲。

朱允炆被立為皇太孫之後,就是金陵洲上,結識了舞女杜桂花。兩人青春年少,暗生情愫,金陵洲春宵苦短,緣淺情長。

“去哪都行,揚州、蘇州、杭州,或是......到順天府......”

“你要隨他去順天府?”

“......我還不知道......他並沒有說......”

杜姑娘突然千嬌百媚的笑起來:“蘭溪啊蘭溪,你怎麼也和姐姐一樣,一顆心都拴在男人的身上?若他是呼延錦,我祝福你們,可他是朱高熾的錦衣衛!”

她拉過蘭溪衣服上的一根飄帶,在手指上繞了繞,斜着眼睛笑道:

“你打算在你的把柄下,一輩子卑微的活着?”

“不......他不會......”

蘭溪其實也不確定,她和張樾認識時間並不長,可她就像個深閨里,沒見過男子的小姑娘一樣,從他將酒袋砸到趙侯爺背上那一刻開始,就悄悄的喜歡上他。

“蠢女人!又是一個蠢女人!”

杜姑娘不再看她,又重新將目光投在對面的太子寶船上。

蘭溪對着她行了一個福禮,說道:“剛才說的這兩個門,今晚都為姐姐留着,妹妹留下的東西也都不要了,隨姐姐處理好了。”

告別了度春山,蘭溪只拿着她的一袋金子,和一張古琴,敲響了張府的門。

“我已經跟姐姐說了,不過,她也許不肯離開。”

蘭溪有些沮喪,她是知道杜姑娘的心思的,那是失去寄託後的疲憊。

“洪熙帝剛剛登基,南方肯定是要清理的,正好出了這樣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拿來做清洗的借口正合適。”

張樾此時並沒有平時的嬉笑,他欣賞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們勇敢、隱忍、執着,用她們自己的方式,做着她們認為值得的事。

“我......就剩下這張琴了......”

“沒關係,錦衣衛指揮使同知從三品,歲俸三百一十二石,三分米七分鈔。河間王府分給我的莊子兩處,年入七百石。照你這個樣子,大概還能養幾個。”

“那你......還要養幾個?”蘭溪皺着鼻子問,她本不該奢望的。

“養幾個,你說了算。”

突然就想找個人成家了,張樾暗想,是不是自己老了?

他接過蘭溪手上的包袱,沒想到那麼沉,虧得她提着那麼久。真是笨!

“裝的是什麼啊?這麼沉!剛才也不知道放下。”

蘭溪剛想回答,忽然外面匆匆跑進來一個京衛,看見張樾便稟報道:

“大人,不好了!秦淮河畔起火了!”

“起火就找人滅火,找我做什麼?”

那京衛又道:“起火的一艘是民船,另一艘是官船太子寶船,這才要請您示下。再燒下去,恐怕要禍及其它船隻。”

蘭溪一聽,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張樾也知道,太子寶船旁邊,就是度春山。

等到兩人趕到河畔,兩艘船的火都燒得很大了,河邊站滿了從旁邊船上跑下來的人。

“張大人!您看,寶船能不能砍斷攬繩?”

“砍!”

也沒時間遲疑了,張樾作了決斷。

兩艘燃燒的船緩緩漂離的岸邊,順着水流漂到了河中間,中間水急,船漸漸進了水,一邊往前漂,一邊向下沉,最後,在快要離開視線的時候,同時沉入了江底。

河面的紅光消失了,漸漸又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是岸邊空出了兩個船位,顯得格外蕭瑟。

張樾收回目光,低頭一看,蘭溪哭成了淚人。

他伸手將她攬在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低頭輕聲說:

“別哭了,都說了我養你,蓋着紅蓋頭抬進府,你的金子自己收好,我不佔你便宜。”

剛剛還忍着默默抽泣的蘭溪,將頭埋進張樾的懷裡。

“哇”的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