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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嗯了一聲,將頭深埋,無力地耷拉着。

從葉輪倒地那一刻開始,她情緒就有些不對。一開始是緊張催生的麻木,現在回過神來,又手足無措,驚亂恐懼。白慕川察覺到了,但之前他沒有主動提,也來不及說什麼安慰的話。這種事是一種經歷,她需要自己去消化,他說得再多,也需要她自己走出來。

“想知道我第一次殺人,是個什麼情況嗎?”

向晚一怔,把頭抬起,“你殺過人?”

白慕川輕笑,捋了捋她的頭髮:“你認為呢?傻瓜!”

向晚抿了抿唇,狐疑地盯住他,審視着,沒有說話。

殺人,與任何行為都不同。

在小說上看殺人,影視作品裡看殺人,甚至親眼看到有人死在面前……那些感覺都與自己親手殺人不一樣。那種心臟突然停止跳動般的震驚,恐懼……以及對當時場景的無數次重新演繹,就像一個循環的噩夢,一遍遍地復盤,盤踞不去。

“我是不是特沒用?”向晚看他,扁了扁嘴,眼神有些渙散,“本來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能應對所有的突髮狀況。可剛才那一瞬間,我真的害怕,腦子裡排斥着……抗拒相信這個事情……”

“傻瓜!”白慕川摸摸她的臉,輕咳兩聲,說得輕鬆,“古時候的劊子手行刑前還要喝酒壯膽,何況你只是一個小女人?向晚,你已經很勇敢了。你的勇氣簡直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為你感到……嗯,感到很驕傲。”

“……”向晚看着他。

“你剛才沒聽到嗎?他們都在表揚你,臨危不懼,清醒決斷,巾幗不讓鬚眉……就連權老五那個自視甚高的傢伙,都不停地說你太強大了,何況是我?當然更以你為榮。”

向晚確實沒聽到。

剛才那會兒,她耳朵里嗡嗡的。

有很多人說話,一個字都沒有入耳。

白慕川又緊了緊胳膊,下巴擱她額頭上蹭了蹭:“乖,不要怕,會過去的。”

“嗯……”

向晚在他懷裡點頭。

“……如果我沒有看到他的眼睛,也許不會那麼害怕。”說這句話的時候,向晚仍然能感覺到心臟怦怦亂跳,“他當時看着我的,一直看着我,我與他對視着,直到他倒下去……他那個眼神……太恐怖了。現在都很清晰地刻在我的腦子裡,一個閃神,就會出現,彷彿在看着我……”

“正常的。這是正常反應,相信我,很快就會過去。”白慕川輕拍着她的後背,不停地安慰,“人對於血腥的東西,記憶尤其深刻……小向晚,你需要一點時間去遺忘。”

“你說我會不會,一直記得他……”向晚仰頭,目光爍爍與她對視,“白慕川,我希望他不要死。”

那雙眼睛,她忘不掉。

那眼神,更加難以從腦子裡抹去。

葉輪如果死了,恐怕會是她一輩子的夢魘。

葉輪不死,就算最終仍然會被法院判決死刑,但與她無關。

她的心理負擔不會這樣重。

然而,葉輪的情況,現在程正都不敢保證。

他會不會死?誰也沒有辦法回答。

在權少騰的船隻靠海的時候,岸邊已經聚集了大批民警和120的醫護人員。只等船靠岸停下,馬上有醫護人員抬着擔架上船,把葉輪抬了下來,迅速推入救護車。

救護車嗚咽着,呼嘯離去。

程正全程陪同,將葉輪送去了就近的醫院。

岸邊,風大了起來。

天空一片漆黑。

船燈閃爍着,一束束的手電光像射線,四處遊走。

向晚遠遠地看到岸邊的繁忙景象,身子忍不住一顫,白慕川迅速抓緊她的手,緊緊捏住。

“有我呢,別怕!我會陪着你。嗯?”

“……謝謝大人。”

“乖。”

向晚回他一笑。

她拚命想讓自己變得堅強一點,就像小說里描繪的那些女強女主一樣,生殺予奪,眉頭都不皺一下。可她不行,哪怕用盡了力氣,下船時,邁步都有些困難——

這狀態比剛才還要糟糕。

當時還有炸彈的弦繃著,她身體放鬆不下來,腦子裡一片混沌,現在整個人鬆了,像是被人抽了筋,渾身無力,想要走路,雙腿卻忍不住打顫,根本就不聽她指揮。

向晚心裡鄙視自己不爭氣,又剋制不住生理的反應。

“白慕川。”

她吸口氣,輕輕咬住唇。

白慕川微怔,“我背你。”

沒有多問。他就明白了她的狀態。

“來!”

他蹲在她的身前,又重複一句:“我背你下船。”

向晚一懵,看着從他們身邊含笑過去的賽里木和兩個開船的行動隊員,“這……不太好吧,岸人人很多……我自己可以走,就是我現在有點冷,好像腿腳都僵硬了。能不能,等我稍稍緩一下?……”

白慕川回頭看她。

蒼白的小臉,白得像張紙片。

“你那不是冷。”

人在緊張的時候,會激靈、會顫抖,會覺得身子冷。

但那只是害怕的一種體現。

白慕川不說破,再一次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來!”

向晚這麼大一個人,在眾目睽睽讓男人背,會不好意思。

她內心是拒絕的,拍一下白慕川的背,“別小瞧了我。我真的可以!你看……”

說著,她往前邁步,結果不到三步,腿腳就像是麻木的,完全不聽她指揮,突然一軟。白慕川一把扶住她,嗔怪地瞪過去,哼聲:“趕緊的,別墨跡!你是我媳婦兒,受了傷,我背你下船,誰敢笑話?”

“……”

向晚小聲嘀咕,“關鍵是我……沒有受傷啊!”

“傻子,你難道不知道,心理上的傷比生理上的傷更嚴重?”

“……”

這話向晚犟不了。

因為太實在。

人人看她好手好腳的,什麼事兒也沒有,實際上她經歷了這幾天的奔波與煎熬,此刻精神已經千瘡百孔,價值觀受到衝擊和碾壓,根本就支撐不住了——

“那好吧!”

向晚慢慢趴下去,貼着他寬厚的脊背,心裡安穩踏實了,不由嘆出一口氣。

“我被葉輪帶過來的路上,一直昏昏沉沉地嗜睡,我認為是葉輪在食物里給我下了什麼葯……還有這些天,精神高度緊張……可能是看到你,情緒放鬆下來。我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