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逝韶华》 洛雪城

過了三天年,天上又飄下雪來。比起北煜,姜國並不算太冷,氣候也相對更加溫和宜人。

楚烏和木客在庭院走廊中搭起百餘支蠟燭,一到夜間便燃起,使得整個別院通明如晝。

天亮之後,商羊與妙言夫婦二人會收拾好燃剩的殘燭,重換上新的,繼續按照先前的位置擺放。

就這麼過了十來天,雖聽離泓說是為了驅鬼,丁若羽心裡卻不大信,反倒認為他在設什麼奇怪的陣法。

這蠟燭陣,一直襬到上元節。

待商羊撤下燭燈後,離泓便出了書房,帶著丁若羽去街上看花燈。

街市上游客熙熙攘攘,連不怎麼喜歡出門的女眷們也都紛紛結伴而行,到處是張燈結綵的熱鬧景象。

街角也有了猜燈謎的攤點。二人好奇地走過去,那老者指著燈上的謎面,要他們將答案寫在紙上,答對了就送他們一盞燈籠。

“這燈是豬頭!”丁若羽叫道,指了指作為贈品的那排燈籠。

“豬……”離泓接了筆,想都沒想填了個豬字。

“恭喜這位爺!這盞燈歸你們了!”老者撫須而笑,遞給他一隻小豬燈籠。

丁若羽望著紙上的那個“豬”字,愣了一愣。

鐵劃銀鉤、入木三分,這哪還是他那原本一手狗爬似的字體?

“走了,還愣著做什麼?”離泓拉著她的衣袖,將她從擠來的洶湧人潮中拽了出來。

丁若羽怔怔望著他,同他一起慢悠悠地走上前方染著苔蘚的青石橋。

他神情散漫,倚在橋頭,買了些餌,給河中的魚兒投食。忽然側過臉瞧她,衝她勾起嘴角。

“你……”丁若羽只說出一個字,強忍著沒有去問他究竟是誰。

面前之人與她熟識的離泓從外表上看完全一樣,找不到分毫差別。可是,她總能很快發現不對之處。她熟悉的他,身上的氣息更偏向於正統,而眼前之人,則會給她一種離經叛道的感覺,連下一瞬他會如何都無法預測。

“要不要划船?”離泓突然靠近道。

丁若羽嚇得退了一步,踩在石階上,就要向後仰去。離泓趕忙拉住她的手,半攬著她躍起,翻過橋欄,直落在橋洞下停泊的一葉小船中。

橋上往來的遊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叫喊連連。

小船向兩邊搖擺,激出一大片水花,又很快穩定下來。離泓給艄公遞了一兩銀子,讓他自行上岸,隨後扶丁若羽進入艙內,任小船從上游漂流而下。

丁若羽按著飛跳的心臟,看怪物似的盯著他,卻見他笑得十分開心,指著前方道:“你看那邊的河燈,要不要數數一共有多少?”

“幼稚!”

這兩個字一出口,丁若羽又有些反應不過來。這種詞怎會被用在他身上,還讓她說得如此順口,好像很久以前就經常這麼說他?

“那你要不要看戲法?”離泓又道,使出渾身解數地來哄她。

丁若羽被他這副殷勤到有些狗腿的模樣逗樂了。

於是離泓起身,立在船頭,掌心飄出幾隻熒綠閃爍的流螢,四散飛舞著來到了那一盞盞祈願的河燈旁。

像受到了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控制,分散的河燈匯聚在一起,於河面上摶成一朵蓮。

其餘的河燈緩緩升起至半空,將平面的蓮花變成了立體的,花葉旋轉著,看得河岸邊的行人目瞪口呆,以為是什麼神仙顯靈,皆朝著那朵碩大的蓮燈合十祭拜。

丁若羽亦鑽出艙外向他走去,想要將這奇異的景象看得更清楚些。船上只有他們二人,此刻都在船頭,立時難以再保持平衡,朝著一邊歪了下去。

“小心!”離泓攙著她,足下借力一踩,棄船而去,踏著河面帶她回到了岸上。

一陣驚呼,先前河燈壘起的那盞蓮花失去了術法控制,瞬間坍塌在水中,燈裡的蠟燭被濺起的水花撲滅了十之八九。

順著岸往前走,出現了走江湖賣解的。擠開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兩人來到最前方,看到幾名藝人分別在表演噴火、走鋼索、胸口碎大石。

“都是些小把戲,沒什麼好看的。”丁若羽興致缺缺,忽見離泓藏在袖中的手動了動,那臺上的藝人嘴裡噴出的火突然變成了一股黑煙,煙氣衝上天去,嘩啦啦爆裂成了煙花。

噴火藝人呆立在原地,望著天,彷彿石化了。

另一名走鋼絲的,腳下鋼索突然之間變成了透明材質,在旁人眼中看來他像是浮在了半空中。

胸口碎大石的藝人一鐵錘錘下去,那寬大的巨石中央化為了粉末,而他本人則嵌入石中,將巨石開出半個人形的缺口。

“現在這把戲如何?”離泓笑著問。

丁若羽心驚肉跳地看向那些嚇傻後剛反應過來的藝人,一個被嗆得直咳嗽,一個索性從半空跳將下來,另一個半天才把身子從巨石裡拔出來,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難道他是專門來給別人添亂的?

在他身邊不到半個時辰,就經歷了數度大起大落,但看上去他還毫無自覺,拉著她又四處溜達起來。

“哎呀,你的豬!”離泓叫了起來,丁若羽眨了眨眼睛,想起來猜燈謎得的小豬花燈被放在已經翻了的船艙內,此刻多半成了沉入水底的河燈。

“不要了……”丁若羽忙道,阻止他往回走,生怕再鬧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來。

兩人走著走著,偏離了人群,來到一處只剩下月光的河堤。

月如銀盤,灑下清輝,映得堤岸上的枯草也似發出了新芽。離泓神秘地笑了笑,從懷裡取出一隻壎吹奏起來。

樂律優美卻透著難以形容的淒冷詭異,不消片刻,四周起了風。陰風陣陣,隨樂聲流動,漸漸地現出發著綠光的螢火蟲。

一隻、兩隻……剛開始還能數得清,待到風聲漸緩時,他們面前已到處都是閃爍不定的螢光。

“這是怎麼變出來的?”丁若羽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術法。

她伸出手,一隻螢火蟲停落在她指尖,綠光明滅,又輕輕地飄去了別處。

“變?”離泓笑著否認道,“它們都是我養的。”

丁若羽不信道:“冬末春初,哪來的螢火蟲?”

“不騙你,只是這些小東西的本體實在噁心,不能讓你就這麼看到。”離泓揮開一隻落在他睫毛上的流螢,對她稍作解釋。

“不管怎麼樣,它們現在倒是很好看。”丁若羽也不再去糾結,只想欣賞眼前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