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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晚點了?這火車什麼時候能準時一回?”張長水對司機吐槽道。

“張總,這火車什麼時候能準時過?”司機小王說道,遞過去一支煙,看到張長水擺了擺手表示拒絕,收了回來自己點上。

“小王,不要在車上抽,丘先生可是不喜歡煙味的。”張長水交待道。

“知道的。張總,我們這回接的這位丘先生,到底是什麼人?”

“丘好問啊,青-溪縣*****,一中丘校長家的老三。在霉國留學的優秀人才啊。”

聽了張長水的話,小王嘿嘿一笑,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大團煙霧來。透過這青色的煙,他的目光深邃,像是看透了這世間一切的虛假。

呵呵,你可真是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咧!你堂堂的益能食品(青溪)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往來無白丁,談笑皆商宦,區區一個縣一中校長家的小孩,怎麼能勞動你本人親自來接車。霉國留學又如何?就算是去火星留學也莫得這種待遇。

我退伍回來就在機關單位開車,十來年了,那些明裡暗裡的規矩都看得明白。你張總,基本上等同於省里派到縣裡掛職的領導,職務不高,但受人尊重。不僅縣領導們對你客客氣氣,地區領導見你也是先笑三分。

你這樣級別的人,居然親自來接一個細伢子,這裡面沒點玄機,打死我都不信的。

張長水看出小王的神情,卻沒有出聲解釋。

他蓮城大學應用數學系畢業後分配到了蓮城市飲料廠。八十年代搞改革,汽水廠搞崗位競聘。張長水競聘廠長成功,帶着幾個小夥伴改革生產管理和銷售制度,還親自當銷售員,四處跑市場,很快把“蓮花汽水”賣遍了整個HN省,甚至殺進了北邊的HB省和東邊的JX省,成了HN地方企業改制的典型。

可是當蓮城飲料廠情況好轉,收穫大量盈利和榮譽後,地方各路人馬也盯上了它。各級領導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塞進了這個廠里,享受起改革的紅利。這些人一個個都是老爺,做事不行還批評不得。

這些還不算什麼,關鍵是有些心眼活泛的人,乾脆走起上層路線,把張長水排擠去市輕工業局當了個閑職。他們接手這家欣欣向榮的廠子,想藉著這個平台鍍層金,更上一層樓。

可是短短兩年下來,蓮城汽水廠被這兩伙人一通折騰,迅速打回了原型,甚至比以前更差。前一波人立即活動了一番,另找一家效益好的企業繼續享受改革紅利去了;後一波人說了一句“改革是要交學費的”,拍拍屁股另找一家改革試點企業,一步一個腳印,再創輝煌去了。

蓮城市領導們只好三顧茅廬,想請張長水出山,再一次力挽狂瀾。

張長水非常清楚情況,以前蓮城飲料廠只是經營困難,發不出工資來而已。現在的蓮城飲料廠卻是欠了一屁股的債,光每月的利息就能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他又不傻,憑什麼要去幫人擦屁股。到時候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扭轉狀態,又有人來摘桃子。真當自己是工具人啊!

不去,堅決不去!

看到以前的改革幹將成了縮頭烏龜,蓮城市領導又氣又惱,直接把這個不願意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為組織和領導排憂解難的傢伙踢到科協去當排名最後一位的副主任。

正好陳偉國在青溪縣大搞投資,成立了益能食品(青溪)有限公司,到處找合適的掌舵人。經人介紹找到了張長水,兩人見面深談了一回,便天雷勾地火,對上眼了。

張長水毫不猶豫地辭職下海,擔任了益能食品(青溪)有限公司的總經理。

他原本在為建設中的大朗山水廠忙上忙下,陳偉國突然打來一個電話,叫他某天某時去五溪市火車站接一位叫丘好問的少年郎。

臨了,陳偉國在電話里含蓄地提了一句:“長水,你在青溪做得非常不錯,公司上下是有目共睹的。我也很欣賞你的能力,想推薦你進總公司董事會,進而負責益能公司在西南區的工作。但是你的資歷尚淺,有人表示反對。長水,能不能進董事會,就看你這回接車了。”

張長水一下子就聽出這話里的深意,馬上挑選了公司最好的車,駕駛技術最好的司機,自己親自跟車,跑來五溪火車站來接人。

等了一會,火車站一位工作人員走了出來,對張長水說道:“T216次列車就要進站了,張總,我帶你把車開到站台去。”

張長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和精力花在跟鐵道部門打交道上。從青溪站到去年成立的五溪鐵路總公司,再到星城調度中心和交州鐵路局,都扯上關係了,尤其是跟五溪鐵路總公司和星城調度中心的關係最熟。開車上站台,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

在站台上等了幾分鐘,T216次列車轟隆隆地駛進站。張長水在3號車廂旁,左看右看,舉起了手裡的紙牌子。

“青溪丘好問”。

“這,這裡,我就是丘好問。張總是吧,請幫忙拿下箱子,東西有點多。”一個一米八的精神小伙竄了出來,對着張長水說道。

張長水連忙帶着司機小王進了車廂。果然,過道上擺着兩個大箱子,下鋪鋪位上還有兩個背包。

剛才還一臉不屑的小王一馬當先,衝上去拿起那兩個大箱子,推着往車廂外面走。張長水只好背起一個背包,另一個背包卻被丘好問背了起來,想搶都搶不回來了。

丘好問拿着一袋水果,裡面還有幾瓶沒有開封的飲料,笑着對列車員說道:“林姐姐,謝謝你一路上照顧我,這是送給你的。下回去春城,我一定找你玩。”

年輕的女列車員笑顏如花,不客氣地接過袋子,嘴巴砸吧道:“真快,一眨眼你就到站了。記住了,下回去春城,可要去看姐姐我。”

戀戀不捨的樣子,跟平常的面孔截然不同,讓以前經常坐列車跑銷售的張長水一時反應不過來。難道鐵路部門的路風整頓工作這麼卓有成效?

出了車廂,司機小王已經手腳麻利地放好了箱子,回來接住丘好問,非得從他背上取下那個背包,背到自己的肩上。

張長水先去跟車站副站長寒噓了幾句,表示感謝。完事轉頭回來要上車,卻看到丘好問背着一袋東西,扶着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大娘,小王在旁邊也背着一袋東西,扶着一位差不多年紀的老大爺。這兩位老人,淡然無語,滿臉黝黑和皺紋,彎着腰,就像歷經風霜的兩棵老槐樹。

他們兩人把大娘大爺送到硬座車廂里,安置在座位上後走了出來。丘好問在站台上微彎着腰,探過身子去隔着窗戶玻璃跟老人們揮手告別。小王站在那裡,腰桿挺得筆直,雙腿併攏,頭微微昂着,如同是接受檢閱的士兵。他雙目赤紅,神情肅穆地向兩位老人行了一個軍禮。

火車緩緩駛離站台,丘好問和小王走了回來,迎着張長水疑惑的眼神,小王嘴巴張了張,嘴唇像是有千斤重,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大爺大娘是去麻粟坡看他們的兒子。”丘好問輕輕地說道。

張長水默然地點點頭,火車一聲長鳴,咣當聲響中越駛越遠,卻像是從三人的心間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