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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正良帶着丘好問,手裡各拎着一個化纖帶編織的籃子,裡面放着各色的菜。

走進一家副食品商店,裡面正用錄音機放着歌,“小小竹排江中游...”

“老吳,怎麼放起這首歌?前兩天不是還在放《酒干倘賣無》嗎?”丘正良嚷嚷地問道。

“老丘,你怎麼不知道呢?最近風頭不對,電視里不是在播嗎?你當領導的都不知道?”

“屁的領導?老吳,給我拿瓶青溪大麴。”丘正良也不多問,直接說道。

“哈,”櫃檯後面的男子伸了伸頭,看到籃子的東西,“今天吃大餐啊,買了這麼多好菜?”然後把一瓶本地產的四十二度白酒遞了出來。

“是的,細伢子在地區拿了大獎,特意去農貿市場買了些菜,慶祝下。”丘正良臉上的笑容就跟三百斤的妹子穿了一件緊身連衣裙,怎麼包裹也藏不住。

“再給我來包白象。”心情大好的丘正良決定奢侈一把,破例抽一包帶過濾嘴的香煙,然後遞過去一塊五毛錢。

“知道知道,你家細伢子在地區拿了大獎。哈,這麼小年紀就能拿大獎,以後肯定是讀華清京大的人才。”老吳一邊接過票子,一邊恭維道。“我們縣好像三四年沒人考上華清京大了,看來還要靠你家的細伢子啊。”

“那裡,那裡,還早着呢,早着呢。”丘正良剛才還努力藏捏着的笑容終於破土而出,完全掛在了臉上。

“老丘,我看縣裡出國留學的先例,要出在你家細伢子身上。”老吳婆娘開口道。這家副食品店屬於縣輕工業局三產公司,由老吳兩口子承包,就在去教育局大院的路上,每天來來往往的,大家都相熟。

“你家細伢子學習這麼好,有怎麼訣竅?教教我家的滿蛋。”老吳婆娘滿臉是笑地問道。轉過頭一看,臉色變得幾分猙獰,恨恨地拍了拍兒子的頭:“看,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電視,以後你靠電視吃飯啊。”

把滿臉不情願的兒子轟回後面的屋子裡,老吳婆娘的頭又轉了回來,臉上的笑容像是一直掛在那裡沒消失。

“訣竅?就是多做題目,不懂就多向老師請教。我家細伢子就是這麼學出來的,一年下來草稿紙都用了好幾斤。”丘正良倒是有幾分真心,可是他的實話實說卻沒人信。老吳婆娘肥膩的臉像是丟在案板上的麵糰,嘴角邊掛着的諂笑變成了冷笑。

離開店子後還能隱約聽到老鄭兩口子的對話,“糊弄鬼啊。多做題目就能學好,這樣的話我也會說。大家都是這麼學,怎麼他家伢子就能拿獎,肯定有獨門訣竅。真小氣,以後他們家再來買東西,尾數零錢要照收。”

“你說什麼了?人家的訣竅怎麼會輕易告訴你呢?什麼尾數零錢,你哪回少收過一分錢?”

“吳大林,你是哪頭的?兒子跟你姓不跟我姓,學習不好,以後去街上做二流子算了。”

“小點聲,不要讓人家聽到。人家在教育局上班,得罪人家了,到時候把伢子和妹陀給你調到差班去,看你怎麼辦?”

“我聲音這麼小,肯定聽不到的吧...”

丘正良、丘好問父子倆對視一笑,徑直回了家。

過了晚上六點,陳相軍慢慢地踱了過來。

兩家熟的不能再熟,陳相軍沒有那麼多客氣,自己倒了茶,端坐了下來。

“我現在吃不了那麼多,少搞點菜。不如省點錢給細伢子買奶粉補補。過完年他要去省里參賽,縣裡都指望他打破先例,拿塊獎牌回來。”

“你不吃我們要吃,你怕吃不完?買什麼奶粉,這兩月天天給他吃肉,肉才是最好的補品。”丘正良一邊端着菜上來一邊說道,然後搓着手坐下,“還有一個湯。”

陳相軍接過丘正良遞過來的“白象”煙,先放到鼻子底下,狠狠地吸了一會,然後就着丘正良點好煙的那根還燃着的火柴點燃,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口煙霧,咳嗽了幾聲,看了一眼廚房,笑着說道:“細伢子不得了,這幾天跟岑樂瑤一起排練元旦晚會的節目。”

“岑樂瑤,這名字好熟,他們班上的女生?”丘正良問道。

“高二的,二妹陀的同學。”

“哦,哦,我記起來的,聽好學提起幾次,玩得很好的同學。”

“可是我們一中的校花。”陳相軍的眉毛挑了挑說道,然後掐滅了抽了一半的煙。因為身體緣故,他這個二十多年的老煙槍必須嚴格控制,一支煙要分兩次抽。

“校花啊——,”丘正良拖長着聲音說道,眼睛看了過來。迎着父親戲謔的眼神,丘好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心裡嘀咕着,陳老頭,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岑樂瑤是樂翎老師的外甥女。”陳相軍又在爆料。“樂老師親自指導他倆的節目。”

陳老頭,你越來越過分了啊!

“樂翎老師,就是那個樂翎老師?”丘正良猛地坐正了,半個身子都探了過來,脖子伸得老長。

“就是那個樂翎老師。”

陳相軍和丘正良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男人都懂的神情。

“小子,你可真行啊。”丘正良的語氣有些激動,正要多問幾句,卻聽到李秀蓮端着湯走了出來,陳相軍和丘正良兩人臉色同時一變,又恢復到天高雲淡。

“你們在聊什麼?”李秀蓮一邊放下湯,一邊問道。

“說細伢子這次真行,替我們爭了氣。”丘正良淡淡然地答道。

“這都多虧了陳阿哥。”李秀蓮解開圍裙,也坐了下來,笑着說道:“陳阿哥,隨便搞幾個菜,你將就着吃。”

陳相軍指了指一桌子菜,“這就是隨便幾個菜?”

大家哈哈一笑。

丘好問把在房間里複習的丘好學叫了出來,一起去乘了飯,擺在各人跟前。陳相軍坐在上首,丘正良坐在他旁邊,給他倒了一杯酒。

“今兒高興,我們就喝兩杯。知道你愛喝酒,只是你那身體不允許,我們略微儘儘興就好了。”丘正良說道。

“好,好,今兒就喝兩杯,細伢子去省里拿了獎牌,我們再多喝兩杯。”

“好!”丘正良高興地應道。

“陳阿哥,先拜託你件事。”李秀蓮說道。

“你說你說。”

“我二姐夫顧平安不是承包了縣運輸公司的一輛貨車嗎?這兩年生意好,又買了一輛二手車,請了兩個司機。結果上月說他投-機倒把,在工商局的學習班關着。阿哥你在縣裡認識的人多,幫着說說話,早點放他出來。我二姐在家裡嚇得每天以淚洗面。”

“沒事的。”陳相軍擺擺手說道,“改革開放是大勢,誰也阻擋不了的。只是中間會有波折,事物的發展總是螺旋形上升。這次就是一次反覆,但這些反覆會一次比一次小,到最後都會消失的。放心了,老顧用不了幾天就會出來的。”

“真的嗎阿哥,不會像82年那樣吧?”李秀蓮問道,“承包縣纖維板廠的羅家父子都跑了,公安局在抓他們。”

“羅家父子是偷稅漏稅,生產假冒偽劣產品,跟老顧的性質完全不同。不會的,絕不會的。”陳相軍堅定地說道。

“那就好。”李秀蓮舒了口氣道。

對面的丘好學崇拜地說道:“陳伯伯真有學問,懂得真多。”

“哈哈,妹陀沒說錯。你們陳伯伯可是京師大數學系的高材生,原本是分在我們省師大教書的,只是...後來才下放到我們縣,跟我這個師範中專生一起教書。”丘正良今天是真開心,居然爆出一直都秘而不宣的料。

“老丘不說了,這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有什麼好說的。”

“不說了,不說了。老陳,我敬你一杯,沒有你的教誨,細伢子是拿不到這麼好的成績。”

“不,是細伢子的天賦高,我起到的作用,遠沒有我送給他的那十幾本數學書來得重要。我是真想好好輔導他,只是我這身體,唉...”陳相軍搖搖頭說道。

“陳阿哥,嫂子過身也有三年多了,現在大頭、大妹都考了大學出去了,你身邊也沒個照顧的,該找個了,做個伴有個照應也好啊。”李秀蓮關切地說道。

大頭、大妹是陳相軍兒女的小名,大名分別叫陳宣文和陳宣霓。陳宣文十六歲就考上了華清大學,當時在青溪縣引起了轟動,剛畢業,直接分在京里的七部八局。陳宣霓去年考上了震旦大學新聞系。他們倆從小跟丘家三個一起玩,旁人看了還以為是一家五兄弟姐妹。

“我這身體,找誰都是累贅,不禍害別人了。”陳相軍搖搖頭拒絕道,“對了,老丘,你滿叔什麼時候回來探親?”

“來信說是初定明年三月中旬,一是天氣暖和了,二是想去拜祭祖墓。”

“老人家,總想着落葉歸根。老丘,你是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