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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宣武元年四月十五日,夜半時分。

孟家莊最東邊的二進宅子外面,有一行人叩響了孟慶澤孟秀才家的黑漆大門。

沒一會兒,孟家第二進院子的庭院里就傳來了家裡小廝的低聲呼喚,“大爺,是族裡的三爺來了,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兒,現在就要見到您。”

“請他進來吧。”屋子裡傳出一道清朗男聲,其中的些許困意聽的小廝不由暗暗抱怨自家主子的這個三堂弟——大半夜的擾人清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

一邊在心裡暗暗嘀咕,小廝一邊往前面去給看門兒的老僕傳話兒。

“你怎麼也起來了?我一個人過去就行了。”二進院的正房東屋裡面,孟慶澤的聲音低低響起。

“我這心裡慌得厲害,這大半夜的,該不會是...”

孟慶澤被自家妻子說的面色也不由凝重起來,“那你去西屋守着兩個孩子,要是真有什麼不好...”

說到一半,看見自家妻子慘白了一張俏臉,孟慶澤忙把未完的話語咽了回去。

他拍拍妻子烏氏的肩,“別怕,我總是會護着你們娘仨兒的。”

烏氏心下略略安定。

是啊,過去那些年,她的夫君不是一直都護着她和兩個孩子的嗎?她有什麼好怕的呢。

如是想着,烏氏系好外衫去了西屋照看兒女。

“娘。”比父母還要更早起身的女孩子穿了一身利落短打,靴子里是匕首,右手裡是佩劍,一副時刻準備好了與人拚命的架勢。

烏氏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她看着孟蓁,“你這孩子,這大半夜的你怎麼就把這刀啊劍啊的帶在身上了。”

孟蓁動作利落的繞過母親,走向屋子外面的自家父親,“我去保護爹爹。”

烏氏伸手欲攔,孟蓁卻比她動作快了不知幾倍。

父女倆轉眼就已經一前一後走到二進院與一進院交界處的月亮門下,孟蓁正想快走幾步追上父親,走在前面的孟慶澤卻是臉色大變。

他飛快轉身,拉着孟蓁就往妻子和兒子所在的方向拔腳狂奔。

孟蓁一邊跟着父親飛跑,一邊扭頭看了一眼影壁方向。

就在剛剛,就在她爹突然轉身的前一個瞬間,孟蓁聽到了她爹那個小廝的一聲慘叫。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孟蓁開始思考自己一家要如何在有了內鬼的前提下平安脫身。

“蓁蓁,阿啟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把他平安帶去縣城。”

沒能孟蓁想出個穩妥的辦法來,她年僅四歲的弟弟孟啟就已經被她爹一把塞進了她懷裡。

孟蓁抬起頭,“爹...”

“什麼也別說,已經來不及了,而且,他們人太多了。”孟慶澤的笑容明明還是那樣溫柔中透着幾分舒朗,但孟蓁卻瞬間紅了眼眶。

“好孩子,聽你爹的。你弟弟以後就交給你了。”

從半開的窗子處,烏氏已經看到了自家燈火通明的前院,都是從戰亂時期活過來的,烏氏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情況不妙。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了一包銀子塞給孟蓁,沒敢多拿,一來時間緊迫,二來逃命的時候並不適合帶太多東西,會拖慢速度的。

夫妻倆紅着眼眶,把孟蓁從後窗處推了出去。

“他們這樣有恃無恐,外面肯定有人守着。你們別走後門,也別爬牆,從柿子樹旁邊兒的那個狗洞悄悄出去。”

孟慶澤看着一雙兒女的眼神里有着不舍和心疼,烏氏更是已經哭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但兩人卻都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因為他們害怕孟啟被吵醒,會不顧場合的哭鬧起來。

孟蓁已經聽到了那些歹人的腳步聲,他們已經殺掉了前院的孟家僕人,此時正由孟慶澤的那個遠房堂弟帶着,朝後院這邊趕來。

她沒有再耽擱下去,而是乾脆利落的給孟慶澤和烏氏磕了三個頭,“女兒一定護好弟弟。”

孟慶澤和烏氏笑中帶淚,兩人最後看了一眼自家的一雙兒女,然後孟慶澤就把後窗關了起來。

他拉着烏氏,拿了屋子裡的兩盞油燈就開始倒油、放火。

烏氏雖然害怕,但卻還是抖着手腳,把孟慶澤最是寶貝的那幾個酒罈子全都砸碎了。

酒水沾上火苗,屋子裡的帳幔、被褥、桌椅、紙張、書籍很快就被燒着了。

熊熊大火映紅了窗子,外頭的那些人生怕自己也跟着遭殃,門都撞開了,他們卻誰都不敢抬腳進來。

孟慶澤抱着烏氏,兩人靜靜站在屋子中央,聽着外面的孟三氣急敗壞的叫罵。

孟三知道,孟慶澤肯定是把最值錢的東西全都放在了離他最近的地方。

因為只有這樣,孟慶澤才能在意外來臨之際第一時間把最值錢的東西打包帶走。

他跳着腳,喊着讓他帶來的那些流民撞門救火,然而那些流民卻早就已經把視線轉向了儲存着大量米糧的西廂房。

如果正房沒有起火,進去不會有生命危險,那這些流民肯定是會進去渾水摸魚,弄一些金銀珠寶傍身的。

但是現在火燒成這樣,他們又不傻,才不要進去白白送死,他們可還沒有活夠呢。

他們都已經餓了很久很久了,比起那些不當吃不當喝,最重要的是基本不會落到他們手裡的房契地契、金銀珠寶,他們還是更着緊西廂房裡的那些糧食。

再說這孟家莊又不是只住了孟慶澤和孟三這兩家人,要是不想把事情鬧大,他們就必須趁着別人被驚動起來之前,趕緊搬了糧食走人。

畢竟他們又不是真的山匪,他們以後可還想找個地方安家落戶,過正常人的日子呢。

所以無論孟三怎麼喊,這些流民都始終我行我素。

他們一哄而上,搶了西廂房的糧食就跑。

孟三氣得頭暈眼花。

之前他們明明說好,要把孟慶澤一家全都殺了滅口,可現在這些流民卻只顧着搬糧食,半點兒都不顧他這個“內應”的死活,這讓孟三如何不生氣、不憤怒?

要知道,但凡孟慶澤一家有人走脫,他的下場都絕不會好。

一邊暗罵這些流民不是東西,孟三一邊快步走到後門那裡——他得去確認一下孟慶澤家是否有人走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