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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簡長舒了一口氣。

剛才經歷了新的刑罰。

他不知道那種刑罰被叫做什麼,只感覺身體前後同時被兩面遍布尖銳銅針的石板擠壓,生鏽的銅針刺進身體,有些針尖被骨頭壓歪,心臟被捅出了數個窟窿。

石板很快分開,他身體一輕,汩汩鮮血穿透骨骼和皮膚順着銅針流出,不斷滴到地上。

他低頭注視完好無損的身軀,閉上眼,卻是滿目瘡痍。

雖然痛苦,陳簡卻感到由衷的喜悅——身體恢復到四肢完全的程度,依舊不用飽受懺悔刑的煎熬。

他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把眼淚和鼻涕都清理乾淨,吸着鼻子望向北方。

黃哀眠會把白夭帶到什麼地方?他帶走她想做什麼?

陳簡有了不好的預感。

在這個渾渾噩噩地生活這麼久,他都快忘記白夭是位女性。

“白夭!黃哀眠!”陳簡在山林大喊,那些聞聲受驚的動物立刻逃得遠遠的。

長出了人的模樣後,他就很少再受動物襲擊了。

動物們明白,雙腳直立的野獸相當殘暴,他們不僅有強大的力量,靈巧的雙手,還有各種無法模仿的殘忍手段。天性警告它們,最好不要與這種東西為敵。

陳簡一邊高聲呼喊,一邊觀察動物們的行蹤。

黃哀眠經過的地方,動物們肯定都會暫時被嚇跑,就像它們對陳簡的反應一樣。

憑藉這點,陳簡很快在腦海中勾勒出一條斷斷續續的路線圖。

“應該就是往這邊走了……”

陳簡自言自語,彎腰在地上尋找蹤跡。

滾燙的氣浪迎面而來,土壤反射的紅光將臉照得熾熱。

他突然抬起自己的腳,想知道長期行走在如此熱的土地上,腳板會變成什麼樣子?

腳板下早就長出了一層厚實的黑紅結痂,湊近能聞到燒焦的味道,陳簡輕輕碰了一下黑痂,大腦無法感受到任何信號。

腳板早就失去知覺,其他人應該也一樣。

剛才一直在沿着平坦的地面尋找蹤跡,意識到這點後,他覺得黃哀眠不一定會走“正常的路”,就算遍布鋒利礫石的散石地,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踏上。

搜尋蹤跡的難度徒然增加,不過陳簡沒有氣餒。

黃哀眠沒有走遠,至少現在還是如此。

*

黃哀眠——李匡世——感覺世上的確存在緣分的紅線。

他第一次殺人在十二歲:將把自己從迷惘之途拯救出來的白崇懿醫生殺死;到了煉獄,他遇上的第一個女人竟然也姓“白”。

這是他把白夭拖走後才恍然反應過來的事實。

從現代倫理觀念來說,殺人無疑是罪無可赦的行為,何況他是有所預謀的殺害,甚至無法用“過失”來逃避死刑;穿越到名為西朝的古代後,他以為這裡是亂世,可西朝卻一派祥和,殺人同樣不被允許,這一度讓李匡世相當苦惱。

不過後來,境況徹底逆轉了。

殺人?煉獄甚至不存在殺人的說法,所有人都不會死,所有人都永遠活着,有什麼地方比煉獄更像天堂?

他其實並不嗜血,更厭惡殺人時聽到別人的慘叫和痛苦,只是……唯有這種途徑,能讓他在瞬間找到自我,將兩個自己合二為一。

因此在煉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靈慰藉。

他鑽入之前路過時發現的洞穴。

那些人肯定會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尋找他和白夭,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不過這個洞穴非常隱蔽,能拖延足夠久,他並不奢望逃之夭夭,況且他沒必要逃。

他把白夭擺在石洞中央,為了防止她突然復活,在來洞穴的途中,他又將她的喉嚨割斷了一次。

突然,一種分離的錯覺從頭頂降臨,是劈身刑。

緊接着,炮烙、車裂、釘桶等刑罰接踵而至。

黃哀眠漠然地站在洞穴里,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像觀眾一樣坐在一旁觀看自己被四分五裂、血流成河,每當此時,他都倍感欣慰。

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如此——

積木支離破碎、房屋爆炸、冉冉升起的蘑菇雲、轟然倒塌的雙子塔……一切與“分裂”有關的事情,都能讓他的內心得到短暫平靜,而煉獄充斥着這種美妙的旋律,連他自己都能化作這場宏大敘事的一部分。

何等璀璨的世界!

白醫生您說得對,人為什麼要被區分成普通和特殊?在這裡,我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犯人一員,我已經找到了歸宿,您的在天之靈一定能看到吧!

他在心中默默祈禱。

那個被挖去雙眼,眼眶點着燭光的心地善良的女醫生能注視他茁壯成長,注視他來到這片極樂盡土。

“隋鷗。”他低聲呼喊着一隻黃瞳鳥。

很快,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小鳥晃悠悠地飛進了洞穴。

它的翅膀像蜻蜓一樣剔透,羽毛演化成翅膀上的紋路,鳥的肚子肥大圓鼓,彷彿剛吃過很多東西。

他看着這隻肥軟的小鳥,用命令地口吻說道:“吐出來。”

隋鷗聽話地落在一旁,張開小巧的嘴巴,鳥糞像水龍頭裡的水,涓涓細流匯在地上。

鳥糞中富含硝酸鹽,這點份量足夠他製造一個威力不小的炸藥。

就算是煉獄這個脫離常理的世界,還是逃不了元素周期表的支配,一切元素都井然有序地追隨世界的法則。

隋鷗將腹中的糞便全部吐出後,肚子縮小了一大圈,變回了靈巧的小鳥。

他不會為此感到愉快,但與鳥兒交流時必須表現出足夠的誠意,於是他有意揚起聲調,撫摸隋鷗的腦袋並說道:

“很好!”

隋鷗抖了抖翅膀,悠悠地飛出洞穴。

“好了……”

打發走小鳥後,李匡世將鳥糞搓進手中,同時從口袋裡拿出早已備好的各種材料,摩拳擦掌準備製造炸藥。

煉獄溫度高於正常世界,硝酸鉀很容易燃燒爆炸。但李匡世發現了一種隨處可見的晶體,能夠很有效的將炸藥控制在安全的溫度範圍內。

他覺得一個精通化學成分的人應該能推測出這種晶體的構造和組成,不過他顯然沒這些知識儲備。

對他而言,炸彈只要能用就行,它到底通過什麼原理爆炸,並不是他關心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隨後慢慢吐出。

這是一場如同朝聖般的心靈儀式,他即將獲得短暫的安寧,所有細節都被巨細無遺地記錄進腦海,他像一座耿直精確的記錄儀,把一切錄入腦海。

他走到白夭身邊,解開那些破爛不堪沾滿血跡的布,拿出小刀劃開她的胸膛,將炸藥輕輕放到還在緩慢跳動的心臟旁邊,隨後用手指將劃開的肌膚壓緊。

晶體會逐漸溶解,等體內達到熱平衡,炸彈會瞬間引燃。

他輕飄飄地站在白夭身旁,眼前的女性屍體和白崇懿重合。

是她指出了他的救贖之道。

每每此時,李匡世都抱着感恩之心,祈禱白崇懿能幸福地注視這一切。

他想告訴她: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成功的醫生。

“嘭——”

一身巨響,血液、肌肉和白骨交織綻放,赤紅的玫瑰在半空盛放,李匡世彷彿沐浴在音樂噴泉中,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第二樂章》在耳旁響徹,他手中揮舞着無形的指揮棒,定音鼓彷彿敲定了爆炸的開始,一聲清脆的奏鳴,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紛紛進入主題。

他陶醉其中,暴力成為了最柔情的浪漫。

“黃——哀——眠!”

地動山搖,陳簡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

白夭的身體碎成血沫,均勻地潑灑在漆黑的石洞里,她的肌膚還是那麼亮,亮得如同滿天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