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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相隔多久,窮奇都能辨別出鈺珉的鳴聲。當他聽到鈺珉從鋪天蓋地的人潮中吶喊出“敵襲”時,心中積攢的所有疑慮和不安頓時煙消雲散。

這麼多年,他拋下故鄉,獨自一人追尋人類蹤跡,從南跟到北,無數次險些喪生險峻的血海,就是想得到一個聲音,告訴他,鈺珉絕沒有背叛自己。

他從始至終不相信蠱雕在那場會議上說的話,年少的血氣方剛讓他鉚足勁沖向南海,發誓要找到蠱雕說謊的證據。

只是沒想到,這一走便是十六年。

戰爭爆發的瞬間,他通過聲音鎖定了鈺珉的位置,但她一轉眼就被血霧吞噬,他心急如焚地扇開阻擋道路的人類。

如果找不到活着的鈺珉,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重明鳥,你去那邊!”窮奇吼道,“找到鈺珉!”

“鈺珉?那個背叛者?”

“蠢貨,”他心想重明鳥一定是耳朵不好使了,“快去找!”

重明鳥一愣,闊別多年,窮奇搖身一變,彷彿成為了合格的鳥國繼承者。

“你小心。”重明鳥退回到離鳥國更近的地方。

窮奇急躁不安,戰場的廝殺聲擾亂了聽覺,紛亂的箭雨和漫天羽毛讓銳利的目光沒有用武之地,他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穩住身體,大腦卻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震蕩,源頭來自鳥國。他很想知道自己守護的背後發生了什麼,可人類步步緊逼,不能分心,而且,更讓他覺得麻煩的是,人類統領出現了。

“鎖鏈,捆住他的雙腿!”

陳簡麻利地從身邊人腰間抽出長劍,被拿走兵器的人一愣一愣,沒認出眼前的年輕人哪來的底氣這樣指揮自己,不過周圍有反應快的人,他們不認識陳簡的臉,但聽得出他的聲音,這是日日夜夜縈繞在耳邊不斷教誨他們的聲音。

“是統領!”

一個人率先喊出,興奮和激動立刻蕩漾在士兵們心中。

窮奇挫敗了士氣正旺的前行軍,而陳簡的出現遏制了消極蔓延。他利落而堅定的身姿讓士兵們為之一振。鐵鏈從備好的木箱中抽出,陳簡沒有浪費分毫,同一時刻抓着窮奇的翅膀翻到他身上。

窮奇是虎身鳥翅的怪物,體型蓋過普通老虎的三倍有餘。

陳簡騎上他的背,感受到熾熱的力量正從毛髮中噴涌。

“自找死路。”窮奇低聲的人類非常彆扭,但足夠表意了。

他猛然揮動雙翅。

騰空的失重感差點將陳簡甩下,他抓緊羽毛,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被刺穿,原來不是他抓着窮奇,而是窮奇用羽毛將他刺釘在背上。

他明白窮奇打算做什麼,一旦飛到雲火之上,他就會被燒回成肉泥。

時間不多,他咬緊牙關抬起緊握長劍的右手,手臂上被刺出的幾個窟窿立刻流出鮮血,現在顧不得這麼多,他像完成既定任務的機器,手起劍落刺向窮奇的頸脖。

一聲刺啦的怪響,像玻璃撞上大理石,劍斷了。

陳簡聽到窮奇傳來的冷笑。

他沒有在意。普通兵器無法對窮奇造成傷害還在預估範疇,無論如何,事情不會如窮奇所願。

高度還在攀升,窮奇譏諷道:“人類的統領不過如此。”

“倒是你,”陳簡冷靜地回應,同時用殘破的右手拔出左手,兩隻漏風的斷臂像兩片衣袖在空中飛舞,血肉像倒放一樣慢慢長出,他已經很久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了,累加的疼痛衝撞着五感,讓視線和聽覺都模糊不輕,甚至不確定還能不能說出話,但為了擾亂窮奇的思緒,也為分散他的注意力,陳簡還是想方設法說出了六個字,“讓我有些意外。”

窮奇聽陳簡淪落至此還要“讚揚”自己,氣不打一處來,揮動翅膀加快速度。這一舉動釋放的大量熱量裹住他的身軀。

“我可沒誇讚你。”陳簡冷不丁說道。

沒過兩秒,他就被甩了出去。

他從高空墜落,注視着被鐵鏈拴住的窮奇。

果然,這樣大幅度地運動身體,散發的熱量會讓窮奇的觸覺遲鈍。

陳簡像一個嚴謹的科研人員,毫不擔憂即將墜落的事實,一五一十地將這點記錄在大腦。

沉悶的落地聲在戰爭中不足掛齒。

*

白夭睜開眼,看到的是血。紅色的血,很多,很重,壓在眼球上,滲進身體里。

“真是無可救藥。”她聽到了聲音,再將眼睛撐大。

她的腦袋還在,腦門也沒有窟窿,身體的其他部位感覺不到傷口,只有後腦勺還隱隱傳來陣痛,她緩緩起身,推開眼前的血——是的,推開,血不是她的,而是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因為被鮮血浸透,變得濕漉黏稠。

紅色無力地滑落到了身邊,鈺珉怔怔地停在原地,顫抖的十隻非人非鳥的纖細彎曲的手指中沒有匕首。

“蠱雕……”白夭看清了那團紅色的東西。

“蠱雕大人……為什麼,情鵲是叛徒!”鈺珉在為刺傷蠱雕而自我辯解。

“我也是。”蠱雕哼哼地笑着,是熟悉的奸笑。

鈺珉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我也是。

這是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可她不願理解其中包含的意義。

“……”

難道整個鳥國只有自己和窮奇大人在堅守嗎?在她被迫離鄉的十六年,發生了什麼?

戰場忽然被劃分出一塊柔軟的地界,他們所處的地方消弭了仇恨和爭端,三隻形態各不相同的鳥站成一張堅不可摧的三角,他們互相看着,誰也說不出話,猶如流水般的空氣緩緩放慢腳步,時間在這一刻被情緒無限延長。

鈺珉忽然退了一步、兩步……嘴中哼出一聲嘶鳴,虛脫從心臟處擴散。她用腳跟支起隨時會倒下的身子。

“我……”

她控制不住嘴巴,只看到白夭緩緩蹲下,忽視她的存在,正用毫無感情的雙眼凝視蠱雕。

突然,一口鮮血從嘴角流出。

是剛才的內傷嗎?她低下頭,還沒能看到想看到得位置,雙目突然失去了光澤。

“想不到她竟是鳥!”

瘋子悶悶不樂地說著,同時抬腿踹倒鈺珉,將刺入她後背的小刀拔出。

“欺騙我如此之久,着實可惡!白姑娘,你沒事吧?”他確認鈺珉斷氣後,走到白夭身邊。

“哇,你也幹掉了一隻!這可是大鳥啊!”瘋子興奮地拍手慶祝,“羅斯那傢伙呢?”

白夭鬆開承住蠱雕屍體的雙手,平靜地說道:“在窮奇那邊,我們得去幫他。”

“走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