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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剛才尋找黃哀眠的蹤跡,陳簡對這座山的地勢已是瞭然於胸。黃哀眠似乎正是看重這點,才提議讓他帶路離開。

這讓陳簡不寒而慄。

他看了眼遍布鮮血的洞穴,白夭的身軀正在恢復,估計過不久就能蘇醒。

陳簡心想:抱歉了,鳥之國的事暫時只能靠你們。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

“快走。”陳簡不滿地對黃哀眠說。

這個高大的男人很老實地跟在他身後,緩步離了洞穴,在走之前,他還做出演員謝幕的舉動,感謝這次爆炸給他帶來的寧靜。

“F48.1,那是什麼東西?”陳簡馬上便問他。

“ICD編碼分類,大概就是這種東西。”黃哀眠語焉不詳。

“ICD……”

陳簡默念着和這串英文縮寫,有些超現實的錯覺,他們明明身處古代,卻在討論科學的事。

ICD、ICD?

陳簡靈光一閃:“國際疾病分類?”

“好像,是叫這個。”黃哀眠不太確定,他只在醫生護士的耳語中聽到過這些詞彙。

“這麼說F48.1是指病?你有什麼毛病?”

陳簡很不客氣,可即便如此也難解心頭之恨。他一看到黃哀眠那張缺少表情的臉就會產生無名怒火。

這個人那樣虐待同胞,為什麼還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黃哀眠面對陳簡的侮辱無動於衷,他很快回答:“F48.1,是人格解體。”

“人格,解體?”

聽着耳熟,可也僅限於聽過,陳簡完全不了解這是怎樣的病症,不過綜合黃哀眠的種種表現,他隱約能感受到,人格解體起碼對煉獄生存大有裨益。

說起來,為什麼黃哀眠當時會跟我說醫學用語?他怎麼會認為我是醫生?

陳簡剛想詢問緣由,卻發現黃哀眠突然彎下身體,躲進了一旁的灌木叢。

他低聲提醒陳簡:“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陳簡便聽到有人在叫他。

“羅斯!你那邊找到沒?!”一個人站在前方的小山坡上向他招手。

陳簡瞥了眼黃哀眠,面對那人大聲回復沒有。

那人聽後很賣力地嘆了口氣,藉此抱怨每人發現黃哀眠和白夭的行蹤,緊接着他招手說道:“你不用往我這邊找了,這邊我來,你去那邊。”他指着北面。

“走吧。”黃哀眠在一旁低聲說,“往北面走。”

“行,交給我。”陳簡向山坡上的男人點點頭,“你也快點找!”

男人見陳簡允諾繼續往北找,立刻收起親切的態度,冷冷地說道:“用不着你囉嗦。”他說完,便跳下山坡,消失在茫茫雲際。

黃哀眠耐性等待了一分鐘,直到確定附近沒人後他才重新站到陳簡身旁。

“黃哀眠,你之前叫什麼名字?”

“李匡世。”他說。

聽到這個名字,陳簡的大腦神經猛然跳動,某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匣子彷彿被打開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頓時湧入腦海。

舒軟的沙發、高挑的吊燈、實木茶几——是他的家。

他聽到了熟悉的電流聲。

那是屬於家中老古董電視機的獨特嗓音,電流脈衝蓋過了播報員清晰的話語。

電視正開着。

他眉頭緊皺,想看清屏幕上有什麼東西:

一片淡藍的界面,正中央似乎放着一張照片。

……嫌疑人李匡世……逃逸……懸賞……

殘缺不全的聲音灌入陳簡的腦海,他凝視着照片,照片如褪色了一般漸漸淡入深藍的背景,透過照片,陳簡看到了黃哀眠的臉,這張臉和記憶中的臉逐漸重合。

他知道李匡世是何許人也。

在他生活的時代,有一個無法無天的縱火犯直到近期才被查明身份。嫌疑犯是個從小在醫院長大的男人,叫李匡世。那段時間,街上到處都是警備力量,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將目光放在搜捕他上。

想不到,他非但沒有落網,反而鬼使神差地逃到了這個地方。

真是造化弄人!惡人竟能逃過一劫,在煉獄還無法懲戒他。

陳簡不甘地說:“我知道你……李匡世,那個縱火犯。”

“錯誤的認知,”黃哀眠搖頭,“我只是製造爆炸,沒想過縱火。”

陳簡無語。

黃哀眠的某些思路與常人差了十萬八千里,明明是性質相同的事,他卻要刨根問底地分辨差異,似乎這樣能為他的罪行辯解。

不過陳簡明白,黃哀眠壓根沒有辯解的意思,他坦蕩得讓人心悸。

“你還真是好運。”陳簡咂舌,“如果你還活在那個世界,等待你的只有死刑。”

“是啊。”

黃哀眠發自內心地感慨。

“真是好運。”

“還有,你剛才說的‘一場爆炸’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能,現在告訴你,”黃哀眠認真地說道,“我們得離開這。”

“你要去哪?”

陳簡剛問出這個問題,就想起之前已經問過一遍。

果不其然,黃哀眠的答案幾乎沒有改變:“去有,完整的人的地方。”

“所以你一直在做這種事?把身形恢復完全的人炸碎?”

突然,憤怒竟從陳簡身上消失了,無影無蹤,就好像他從沒為白夭的慘死感到憤怒,剛才那麼轟轟烈烈的爆炸只是一場痛苦的幻覺,一個珍貴的噩夢——煉獄裡幾乎沒法做夢,閉上眼也能看見灼目的血紅。

為什麼會這樣?

陳簡看向黃哀眠,他還是面無表情。

恍然,他找到了原因——

自己不知該怎麼面對黃哀眠。

這個詭異的男人平靜得像一灘死水,他如同世界的觀察者,用那雙永恆的眼睛注視一切,喜怒哀樂都與他無關。

面對這種人,再多憤怒又能如何呢?

他感受不到肉體的疼痛,心靈更是無懈可擊,是一個永遠無法戰勝的罪人。

“沒錯。”黃哀眠再次如實承認。

果然……

陳簡捏緊拳頭,又緩慢鬆開,泄了氣般說道:“你總得說個大概的方向吧?”

黃哀眠想了想:“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完整的人。”

“哪?”

“中心山,那個搬山人。”黃哀眠此前一直生活在中心山,他熟悉那裡的事。

“好吧。”陳簡突然想放聲大笑,把心中地苦悶發泄出去。

這才剛離開中心山半個月,竟然又要回去?這不是玩弄人嗎?

但他又沒有辦法,為了得到黃哀眠腦中有關“爆炸”的真相,他必須老老實實帶黃哀眠去中心山。

“不過……你為什麼會以為我是醫生?我們之前認識?”

“我知道你。因為我本來,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