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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葉連城的忠告,繼續北上會變得十分危險,於是陳簡決定先向南走。

他才初到煉獄,需要收集情報,不能魯莽踏入危險地區。

儘管他很想看看中心山。

這團肉泥身軀導致行動非常不便,前進的速度相當慢,不過這也給他足夠的時間觀察周圍。

煉獄裡一山接連一山,四周幾乎看不到人造建築,只有寥寥幾間無人居住的凋敗房屋,大概都有百年歷史了。

每過幾百里,會出現寬闊海面將兩山分隔,每座山存在各不相同的礦石、植株以及動物。就拿他現在所處的山脈來說,山間存在一眼清泉,泉水聚成潭,進而成為一條溪流的發源,溪流水面上同樣有無數朵蓮花,水下則浮游着四足水蛟,水蛟體型很小,像蚯蚓長出了四條纖細的腿,那些腿在水中同步划動,柔軟的身軀伸縮前進。溪流兩側是高大的松樹和柏樹,紋路美麗的珉石滿山遍布。

如果放在人間,它定是一座美名遠揚的山巒,達官貴人必然攜眷而至;文人墨客亦是流連忘返。只可惜這是煉獄,它擁有再多榮華富貴都沒法抵消痛苦帶來的絕望。

陳簡注視珉石,溢滿天空的紅光將它們映得白裡透紅,彷彿被放在烈焰中燒灼冶煉。他又飢渴難耐,只好拖着疲憊的身軀鑽進溪水,吮吸鹹鹹的淚水。

一隻水蛟的觸鬚碰到他的嘴巴。

吃了這種水蛟會怎麼樣呢?陳簡忽然好奇。不過這是活物,他沒手沒腳無法生火,況且在心理上無法接受生吃,想想還是算了。

稍微恢復了體力後,陳簡繼續蠕動向南。

到底要走多久才能碰到其他“活人”?

從與葉連城告別到現在,陳簡估計已經過去了至少兩個時辰,可四周除了刺眼的紅光外,他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這似乎印證了葉連城的一個說法——煉獄無邊無際。

正因為煉獄廣闊無邊際,才會走這麼久碰不上其他人。

陳簡失落,不知繼續向南的意義在哪。

他已經翻過了兩座山,站在山峰眺望其他山脈時,能發現每座山各有千秋。每座山都獨一無二,反而也能說明,每座山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群山的一員。要用這個身軀在千萬座山裡尋找離開煉獄的方法,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

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上百年?有這些時間,他都能繞地球走一整圈了。

或許,這也是葉連城等人願意化作人形的原因之一。他們簡單地向前走一步,陳簡便要耗費近十秒,這是用痛苦換來效率,但在漫長無窮的生命里,節約這點時間又能做什麼呢?無非讓心裡好受些,自欺欺人地覺得:我在爭分奪秒。

僅僅過了一天不到,陳簡已然領悟到,在這個詭譎無限的領域,時間已經不存在任何意義,無論它流逝快慢,肉體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將永遠伴隨下去,直至世界終結。這裡絕對不是西朝,也不是地球,而是另一個完全超出認知的地方,它的天空永遠像大火蔓延一般燒得通紅髮亮,熾熱的紅光將大地塗抹,地面再將它們反射,即便閉上眼睛,本該漆黑一片的安詳地也被浸成鮮紅,紅彷彿附有聲音,耳朵總能聽見熊熊烈火的呼嘯。

他永無安寧之時。

他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穿越者,沒有傲視群雄的力量,卻捲入接連不斷的陰謀,最後居然淪落於此!

想到自己竟深處如此悲愴之地,他竟不住流淚。淚水凝成豆大的圓潤水珠,滾進一旁的溪水,一株蓮花繼而綻放。

不要放棄……

陳簡有氣無力地呢喃。剝皮刑又一次毫無徵兆地出現又消失,他感覺疼痛稍有減緩。

先繼續向南走吧,似乎越往南,刑罰強度越低。

在臨走前,陳簡許是腦袋有些發昏,居然張開嘴巴將水蛟撕咬成碎片,狼吞虎咽下去。水蛟的味道很怪,棲息在淚水組成的溪流中,因而釅咸無比;它只有很薄一層鱗甲,非常有嚼勁;還留在胃袋裡的排泄物連同身軀被吞下,不過陳簡併沒覺得噁心,他的味覺沒有恢復,舌頭也只能依稀感覺到食物是硬還是軟,是稀疏還是稠密。

吃完水蛟後,他等待了片刻,除了手腳的部位有些發脹外,沒有其他新發現。照這種跡象看來,倘若服用大量水蛟,應該能生出四肢,不過這樣做實在效率低下——不是浪費時間,而是不斷咀嚼這樣難吃的食材實在是種折磨。

陳簡覺得自己蠕動速度變快了一點——也可能是臆想。無論如何,他再次踏上南行路途。

南面的刑罰減輕,但溫度在逐漸升高。

陳簡之前可以長途跋涉幾里地再喝溪水,現在不到一公里就得喘息片刻。

高溫將身軀焐熱,這團肉泥不斷滲出汗水,這些水落在地上,沒過一會兒就蒸騰消散了。

“南面……真的能過得舒適嗎?”

陳簡自言自語。

一聲慘叫引起他的注意。

先前其實也聽到很多聲慘叫,但大都相隔太遠,陳簡不想過去找那些人,而這一聲相當之近,他應該能及時趕到。

陳簡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因聽到別人的慘叫而開心。

他竭盡全力地划動四肢。

這座山青雘遍布,沿着光滑的礦物表面前進,速度提升不少。不消片刻,他就看到了聲音的來源,那是個渾身通紅的人——其實所有人都是這樣,但因有些時辰沒見到活人,陳簡還是感到驚訝——正蜷縮在地上,痛苦哀嚎。

陳簡站在高處打量那人:身體快要成形,似乎比葉連城要完整,他經歷的痛苦肯定是我的幾千幾萬倍……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救我!求你救救我!”他看上去在煉獄生活了很久,一眼就看到肉泥陳簡,於是哭嚎地向他伸出手,“對不起!我有罪!我有罪……救我!”

他的整張臉擰成一團,嘴巴痛苦地張大,臉頰發紫,雙手不顧一切地用敲打地面,青雘的鋒利邊角將他的手掌割去大半邊,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而是繼續發泄。

他正經歷的遠比斷章之痛來得直接、絕望。

陳簡看不下去,他急忙來到男人身邊:“我怎麼幫你?”

“往西,幫我伐一棵帝休!”

“帝休,什麼帝休?”

“一種——一種樹,”他泣不成聲,“楊樹的樹葉,樹枝交錯而長,生黃花結黑果,幫我帶那種果了,求求你……”

“可是……我似乎來不及。”

陳簡已經看到了他所說那種樹。

模樣古怪,相當顯眼,但看到不意味着能摘到,它起碼在十里外,就算陳簡全力以赴,來回一趟,一個時辰是最少了。

“來得及……”

他在煉獄這麼多年,對肉泥的移動速度再清楚不過。

“來得及……”

他機械般重複,似乎已經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