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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忽然間擾攘起來,風把遠方的濃煙吹到樹梢,不安的動物們在奔竄。獵人站起身,疑惑遠處發生了何事。

他是個老練的獵人,他熟悉這片森林,每一陣風都像自己的呼吸一樣親切,但今天空氣中瀰漫著異味,有不速之客闖入了他的美麗世界。他不悅地踮腳,手扶着樹,眺望煙起的地方。

那裡有一隊人馬,他們趾高氣昂地踐踏這片土地。松鼠從榕樹洞里哧溜跑了出來,繞上樹梢,跟獵人肩並肩凝視那些粗魯的傢伙。

“喂,怎麼了。”獵人的夥伴剛打水回來。

他們今天的目標是一隻麋鹿,它頭頂有一顆像寶石般璀璨的紅色肉粒,當地人把它叫做“赤珍鹿”,數量稀有、行蹤隱蔽。獵人在這片森林叱吒三十多年,上次聽說赤珍鹿的風聲還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他的父親成功獵殺了一隻,從此他家名聲遠揚。

這事既是喜、也是悲。他從此被父親的陰影籠罩,一晃年過半百,人們看到他總會提起父親,好像他生來就是為了讓人不要忘記父親——日積月累,不甘和痛苦逐漸化成怨恨,當然,這也是很好的動力。

就在上周,獵人瞥見了赤珍鹿。他連忙找來最信任的夥伴一起設下陷阱,埋伏那隻神出鬼沒的寶藏。那些堂而皇之闖入此地的外來人會擾亂他的計劃,他們發出的每一聲高呼和歡笑,在獵人聽來都是嘲弄,刺在心頭,使他顫抖。

“那邊有人,很吵。”他簡單地告訴夥伴。

“我去讓他們走開。”

“不行。”他堅定道,“萬一被他們知道赤珍鹿的事,這事十有八九會被攪黃!”

“也對……”

赤珍鹿非常有名,前來遊樂的人一定聽過它的價值,那些遊手好閒的公子哥若知道他們正在圍堵赤珍鹿,肯定會摻和進來。赤珍鹿能讓獵人和夥伴下輩子衣食無憂,能迎娶曾經高不可攀的女子。他們絕不會把這個機會拱手相讓。

“那怎麼辦?”夥伴的牙齒在發抖。他明白怎麼讓那群人安靜。

獵人深吸口氣。那裡只有五人,各個都是衣着華貴的有錢人,身旁沒有侍衛,大概他們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遭到襲擊。

按常理來說,這件事確實不可能發生,但現在他們觸碰了獵人的逆鱗。

“看看他們往哪走。”

獵人不願殺人,也不敢殺人,他這輩子只殺野獸,身上的確綻滿了血,但沒有一滴人血——除了他自己的。

空氣變得非常稠密、沉重。一場暴雨正蓄勢待發。

正好……獵人心想,要下雨了,麻煩各位離開吧!

他在內心祈禱。

但雨沒有落下,它悶在半空,懸而未決。一股寒風從遠方傳來,低低揚起的灰塵盤旋在獵人腳踝邊,好像要把他纏在地上,禁止移動。

“他們好像還不準備走。”夥伴非常焦慮。那幫人好巧不巧站在陷進必經之路。按照原本計劃,赤珍鹿本該沿那條遍布食物的路來到他們身邊,他們這樣擋在路上,赤珍鹿早就望風而逃了!

赤珍鹿機敏聰慧,人為擺放的食物會被它一眼識破,只有天然生長的果樹才能讓它神魂顛倒。現在肯定沒時間布置新的陷進,如果他們還不離開……

獵人握緊拳頭,彎下腰,從腰間抹出鋒利的小刀,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

“真的要殺了他們?”夥伴能感覺到,獵人的心在砰砰跳,跟自己一樣。

不知道那幫富家子弟的來路,但他們的長輩肯定是南方赫赫有名的官閥,殺五個人,災難遲早會降臨。

要不算了?

獵人咬咬牙。

不行!這是能擺脫父親陰影的絕佳機會,可遇不可求,只要殺了赤珍鹿,就算麻煩以後找上門來,自己也能瞑目了。

獵人向夥伴揮了揮手。他知道,夥伴是個渴盼紙醉金迷的貪財之徒。“殺了赤珍鹿,賣到的銀兩,我們一生一世一花不完!”

夥伴眼睛直直的。

獵人明白,這樣已經足夠說服他了。

他們下定決心開始前進。根據獵人從小到大積累的捕獵經驗,赤珍鹿很快就會傻愣愣地溜達到附近,它會發現這裡長着一排令它垂涎的果樹,它還會發現,這些果樹是天然生長的恩賜,它將不再抱有懷疑,沖向這片饕餮盛宴,落入兩丈深的陷阱,摔斷腿,任人宰割。

林子出奇的安靜,動物們彷彿感受到兩個人的殺氣,它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花瓣落在郁綠兼黃的大地上,落葉飛翔,影子像掠過天空的雄鷹。

越往前,富貴的氣息越發濃烈,珠光寶氣似乎自帶優雅的芬芳,獵人夥伴陷入了痴狂,他迷戀這種幸福生活,只要殺了那五個人,財富名聲便唾手可得。

“別急,”獵人的腦袋也在發燙,但他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冷靜,“等他們稍微分開。”

二對五,即便對方是羸弱的青年,獵人這邊也沒有絕對勝算。他從來都只跟野獸搏鬥,人會如何出招,他沒有把握。不過他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逐個擊破的勝算最大。

公子們在野炊。他們壘起石堆,焦黑的樹枝在火焰中噼里啪啦響個不停,一盞茶煮好,擅於舞文弄墨的青年立刻起身負背,吟詩作賦,贏得另外四人一陣叫好。

獵人盯着舞動的火,樹枝從棕黃變成褐黑,糾纏在一起,彷彿在分擔痛苦。

該怎麼才能把這些傢伙解決?

他思來想去,拿定了主意。

*

不巧的事都碰到一起了。

麝鳳蝶站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注視眼皮底下發生的一切。

貪慾、享樂、靡靡……從古至今,人們都在為這些無法根除的劣性而紛爭。

她憎恨這些。她想找到解決紛爭的方法,最好能一勞永逸。

一方是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的獵人,一方是從出生起就註定一輩子衣食無憂的貴公子。

麝鳳蝶輕輕地嘆息一聲,有些迷惘,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正好沒事,不如看看片刻過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沒什麼期待,因為她知道,這場紛爭的結果無非只有那幾種,永遠逃不出桎梏。

凌亂生長的樹拔地而起,戟指天空。

有兩個公子離開了篝火,前往一旁的溪水尋樂,獵人在同時動了起來,他們伏着腰,鬼鬼祟祟地跟了過去,銀光閃爍的刀緊跟在兩個年輕人身後,可他們不曾諳熟世道,連盡在眼前的殺機都沒能告知。

手起刀落,他們霎時咽氣,沒有一點聲響,腦袋被捅破,鮮血順着扁平的傷口噴湧出來,骨架無知覺地抖動了片刻,面前的溪水沒一會兒就被染成紅色。

紅色慢慢擴散,在白霧裡顯得鬼魅。

“總算找到你了。”

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腦後。

麝鳳蝶的心臟猛然收縮。

蝴蝶監視了方圓千里的所有東西,誰能悄無聲息的接近自己?!

她不由分說使用鬼蟲力量,堪比太陽般耀眼的光芒從張開的翅膀中迸射。她猛然轉朝身後,調動八成鬼蟲聚集在身邊。

她不善戰鬥,否則當年也不會被絲赭灰蝶控制。

來者何人?

她沒看到說話人,連聲音都有些記不起來。

一定是太緊張了。

要逃嗎?

不弄清那個聲音來自何處,又怎能逃得掉?

麝鳳蝶急促呼吸。

她錯過了身後的一場殘忍屠殺,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誰?”

她有些吃力地扶着樹榦,調動鬼蟲之力鎖死身旁的視線耗費了許多精力。

地面有些動靜。

她低頭看去,一隻麋鹿站在樹下,它的眉心有一枚奪目的紅色寶珠。

麋鹿的皮忽然垮了下去,漸漸地,一個身着鹿袍的妖艷女子出現在麝鳳蝶面前。

“跟我一起走吧,麝鳳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