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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湯在皇宮待上幾日,已經反客為主,進入蒼言的寢居比進公共花園還要隨意,侍衛們在蒼言的授意下完全放縱他的行為,這天同樣如此。

在上次交談過後,烏湯再次找到蒼言。

“蒼言老兄,那邊的情況如何?”他無意掩蓋心中的不屑和諷刺,悠哉悠哉地溜達到蒼言身旁。

蒼言已如風中殘燭,他自己都無法分清,摧毀他的究竟是核溶還是淡古。但他腦中只剩一個想法,就是靠着淡古來遏制遍布全身的疼痛。

腦後的瘤已大到讓人噁心的地步,倘若有人有心,便能看到通透的頭皮下是黑漆漆的血管和擊破後滲出的鮮血,照理來說,蒼言這樣的狀態已經和死人無異,但澤氣奇蹟般地維持住他的生命。

“蒼言?還聽得見嗎?”

瘤長在右腦後,許是壓迫了耳朵經脈,烏湯於是走到左邊,用比較大的聲音沖他打招呼。

蒼言還是沒回答他,像是睡著了一樣。可即便逃進睡夢,也無法擺脫被痛苦折磨的現實。他緊緊皺眉,雙眼因疼痛而擠得快凹陷進眼窩,此時恰逢屋內光線暗淡,他就像眼珠被挖走的人,周圍遍布的乾癟臉頰上,只剩兩圈黑咕隆咚的窟窿。

“真是可憐。”

烏湯麵不改色地笑了笑,隨後蹲下身子,右手垂落,藏在衣袖的小刀迅速滑出。他食指和中指夾住只有一指長、一指甲蓋厚的銀色小刀,輕輕把它放在蒼言喉嚨上。

烏湯驚喜的發現,肉瘤腫大到完全改變了他的腦袋形狀,頸脖像一棵長歪的樹,清晰可見的溝壑像川流一樣匯聚到鎖骨上窩,泛青的血管隨每一次呼吸慢慢律動。

烏湯心想:還活着,但跟死了沒有區別。不過說到底,在這裡活的、死的早就沒有區別了。

他下意識抬起頭,目光透過金光閃爍的屋頂,一直刺入蒼穹。

“罷了,那些事往後再考慮吧。”他苦笑着,兩根指頭非常精準而穩當地夾住小刀,“皇帝陛下,臣要幫你緩解一些痛苦,還望諒解。”

說玩戲謔之語,他輕輕將蒼言翻過身,巨大的肉瘤赫然出現。不看不知道,這東西已經發展得和一個腦袋相當。烏湯掐指一算,覺得再過不到三天,他的腦袋便會隨瘤的擴張而爆裂,屆時,情形肯定是慘不忍睹。

“你還不能死。”

在這個臨時國度,大多數人還是對蒼言惟命是從,烏湯還需要他當幾天傀儡,等找到傾蓮公主,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烏湯非常緩慢地將小刀刺入肉瘤。

肉瘤表面非常光滑,像一塊精細打磨的玉石,皮膚完全沒有了皮膚該有的粗糙和摩擦,已經被擠壓到了極限。烏湯只是用刀尖輕輕一碰,噗呲一聲,皮膚馬上裂出一道細小的縫,黏稠的血飆到被褥上,蒼言的全身則猛然抖動片刻,緊閉的眼皮下是不斷跳動的眼球。

“呼——精細活。”

烏湯沒把他的生命當成生命,眼下,蒼言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項娛樂,能救醒他最好,不能也罷。就算蒼言沒法幫他找到傾蓮公主,他也早有預備方案,無非是花費時間多少的問題。

可時間算不上問題。

“再來,第二刀。”

烏湯用纖細的手指抬起刀片,微微傾斜後,再次朝肉瘤最鼓囊的地方划去。

又是一聲刺耳的噗呲響。血肉模糊的傷口裡頓時灌出一條條血流,血非常黏稠,跟融化的蠟液似的,一點一點在瘤的表面凝結,隨後變成一顆顆碩大而飽滿的顆粒,眼色既暗紅,又顯露出稍許乳白。

烏湯運作澤氣,將留在上面的污垢拭下。

一股頗為刺鼻的味道從傷口裡冒出。

烏湯湊近聞了聞。

“像火藥……戰爭的氣味,還有淡古的清香——這都是報應啊,蒼言。”

“唔……”

平趴在床上的蒼言嘴角漏出聲音。

“唷,醒了?”

烏湯以為大功告成,剛高高興興地收回小刀,很快發現,蒼言並沒有回應他,只是喉嚨漏出小小的聲音罷了。

他無奈聳肩,繼續用巧妙的手法在肉瘤表面划上第三刀。

這件事只有他能完成。

其實早在蒼言離開京城時,他就意識到腦後出現了不尋常的反應,隨着肉瘤與日俱增,他也找過名醫前來醫治,但所有人都無功而返,如今肉瘤成長到這種地步,那些醫師光是看到就膽戰心驚,更別說幫蒼言治療。

因此,唯有對此沒有任何感覺的烏湯能幫他簡單導出肉瘤中的毒素。

再劃三刀,就連烏湯都感覺非常疲倦。這是非常驚喜的活,他需要用澤氣包裹肉瘤,以便完全感受肉瘤里血管的位置,隨後還要判斷哪些血管能夠切開,哪些需要避免——或許讓一個有醫術基礎的人來做判斷更有效率,因為烏湯根本不懂醫術,他只是憑藉直覺和“活下去”的信念,用心去體會蒼言腦後的肉瘤。

這很可能會出差錯。

雖然他不在乎蒼言是死是活,但活着總比死了要好,他還是打心裡想規避蒼言的死亡。

“蒼言?”他拍了拍蒼言的臉頰。

那已經稱不上是臉頰了,沒有血色、沒有水分,彷彿有人拔下被燒焦的樹皮貼到蒼言身上。

“蒼言?”

“……你。”蒼言腦袋像啄木鳥似地猛癲片刻,血從肉瘤的傷口裡嘶嘶地濺射出來。

“蒼言,沒事吧?”

“烏湯嗎……”

“是我。”

“你……核溶……怎麼樣了?”

是毀滅南方的信念在支持他嗎?烏湯心想。

“你先告訴我傾蓮公主的下落,我再告訴你,核溶準備到何種地步。”

烏湯前天看到有士兵進入此地向他彙報事情。

現在衛國各項事務都交給他的那位小跟班管理,只有非常要緊的事才會通知他,烏湯才想應該和傾蓮公主有關,那可是他近期唯一指派給部下的任務。

事實證明,烏湯判斷得沒錯。

“她……”蒼言連討價還價都沒有,直截了當地說道,“找到了……”

“在哪?”烏湯猛地湊近,生怕自己聽漏。

“核溶……”

“告訴我,她在哪?!”

“核溶,你得發動……”

“在哪?!”

“紅……”

“紅。”烏湯點頭。

“霧……”

烏湯聽後雙眼圓睜,二話不說飛奔離去。

*

似有若無的廝殺聲不斷隨着冷冽陰風吹進耳朵,在血紅迷霧籠罩的林間,任何情況都會突然發生,糜舟緊緊跟在趙望翷身後,同時不忘左顧右盼,齊膝蓋的草叢猶如游蛇般撫摸着他的小腿,儘管隔着一層褲子,他還是感覺怪膈應人的。

“趙護法,這山裡充滿了邪氣啊。”糜舟冷不丁地提醒,“你的那個核溶的方法,真的有用嗎?我感覺有危險在等着我們。”

趙望翷不為所動,她的視野好像跟糜舟不一樣似的,閑庭信步地沿着紅霧山古老的泥濘土路往更高走。

“是有危險。”她說道,“我也沒想到他會找上門來。”

“他?是誰?”

“我之前應該說過,”趙望翷抬起腦袋,雙眼變得格外有神,“就是他——烏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