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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言目光憐憫,注視徐忠衡的身體一點點軟塌,他叫人把這具擋路的屍體搬走,隨後轉向房間里的其他幾人。這些人早知道徐忠衡的死亡,內心毫無波動,少數人甚至流露出些許趣味的笑容,他們覺得深越王的死過於滑稽,這個曾備受百姓尊重的皇室貴族,如今淪落到這般地步,寧戚飯牛、自甘沉淪。

蒼言若無其事地開始商討接下來的戰事。他並沒說很多話,大多數時候都由這幾個新加入的年輕人展開唇舌之變。

他本人完全有能力統帥一大支精良部隊與朝廷作戰,但他必須着眼更遠的未來。

一旦攻入京城,北境和西朝的戰爭將從東西一線開始逐漸拉長,屆時,通訊的緩慢完全跟不上戰事變化之多端,他就算有能力總覽、布局全部戰場,也沒法及時調整策略,他必須培養值得信任的部下,他們需要為綿延的戰線分擔壓力,不求能戰功顯赫,也至少要守住每一寸打下的疆土。

眼下的三位年輕人都是他看中的人才,但人才並不會憑空出現,他們空有一身天賦,倘若不加以培養,終將泯然眾人。他略帶笑容地聽三人訴說對戰事的看法,很快,他的目光鎖定了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

尹薩。

和蒼言一樣,他也是土生土長的北境人,體內流淌着最純粹的北境血統,荒謬的是,北境的繁衍生息濫觴於各地的民族,一些誕生於寒冰的原始部族說著近乎猿聲的語言;西朝的流放民的語言則多了些邏輯與理性;還有西渡失敗的島民;流離失所的落魄絲綢商人……最純正的北境人羼雜了最複雜的血脈,他們或是繼承了優秀民族的智慧和力量,或是不幸承受了所有瑕疵帶來的苦難。

而尹薩——顯而易見地——屬於前者。

他的外貌不可謂不標緻,一雙動情的雙眼帶着天然的藍色憂鬱,精幹的下巴和一道野獸留下的疤痕讓陰柔的面孔多出一種悍然,他的舉手投足間擁有領袖的氣派,審時度勢、按行自抑,不算太薄的嘴唇說出的話語相當有力度。

蒼言覺得,自己舉行這場作戰會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耐心地等待三人發表完意見,隨意討論一番後就命令他們回到該去的崗位,並在最後叫住了尹薩。

尹薩對戰局的判斷很準確,他和其他人的意見相反,另外兩人看衰北境局勢,認定強行進攻京城已刻不容緩——包括徐忠衡在內的一些高層官員也這麼認為。

但尹薩覺得,時間恰恰站在北境這邊。

寒潮固然會導致一部分士兵叛逃去西朝,但最忠誠、最堅強的北境人並不會被這種程度的寒潮動搖心智,他們都是經歷更加嚴酷世界後的倖存者,墨州的氣候甚至有些溫和。決心和氣勢在國與國的戰爭中尤為重要,寒冬無法打敗他們,西朝的軍心自將渙散。

蒼言帶着這個年輕人走向地牢更深處。

尹薩很是吃驚。

“這裡還有路可走?”

“當然。”

他們走到了盡頭,蒼言嫻熟地按下兩塊磚頭,只聽牆後傳來轟隆的顫動聲,地面和頭頂紛紛搖晃起來,突然,牆猛然向裡面凹下,一個長長而深邃的通道露了出來。

“邊境的人喜歡修築這樣的建築,”蒼言解釋道,“比起戰鬥,他們更傾向於逃亡,修築串聯的隧道窮盡了他們所有的智慧,那些被我們打敗的雪冠軍也一樣,他們落敗連連,只能退守墨州以南的江河背後,躲在激流的庇護下。”

“總有一天我們能打過去。”

“那天不會太遠。”

蒼言摸着黑走入隧道,幾個拐角過去,黑暗中立刻冒出些許火光,再往前走就徹底亮堂了。

尹薩注視眼前的景象,驚愕不已。

這根本不像是在地下,更不像在北境這片極寒之地。在地牢深處,竟藏着一片繁花似錦的草藥園,百草豐茂、四溢的濃香讓尹薩覺得來到了世外桃源,忽然一陣風從身邊刮過,他意識到,暖流正沿着暗道湧出去。

他連忙轉身想關上大門,不過蒼言先他一步推緊了石門。

這座地下桃源沒了外界冷風的侵擾,再次祥和無比。裡面隱隱約約出現幾道身影,他們看到蒼言進來,紛紛現身,為首的男人長者一頭白髮,凹陷的眼眶周圍遍布密集的褶皺,老人的目光中帶有不適於年齡的冷冽和威嚴,像個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將軍,他的右手拄着拐杖,右腿則癟在褲腿里,不知經受過怎樣的災難,腿只剩骨頭。

“這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巫術師,”蒼言介紹道,“貞訣。”

貞訣頷首,一言不發地審視新來的尹薩,尹薩則端正地迎上他的視線,臨危不亂。

“蒼言大人,”貞訣終於是放開嗓子,沉重的氣泡音磨着人心頭痒痒,“他的技藝已完全為我們所用了。”

“很好,我們去見見他。”蒼言低聲對尹薩說,“你應該不知道他,不過也不必知道,他馬上就要死了。”

尹薩點頭,跟這蒼言和巫術師穿過鬱鬱蔥蔥的草木林,肥碩而呈着水靈的葉梢觸碰他的身體,一股暖而涼爽的感覺透過肌膚澆灌身軀。尹薩知道南方出過許多傑出的藥劑師,培育讓人神清氣爽的植株也是他們的成果之一,他沒想到能在北方體驗如此奇妙的舒適感。

不知從哪冒出的光芒如火炬般散發著暖流,他感受着溫度的變化,發覺了光線的源頭。

他抬頭,看到用泥土夯實而成的穹頂,穹頂內面攀岩了無數條綠蘿,膨大的葉片足以遮蓋人的腦袋,在最高處,一株像紅寶石的花朵在閃耀光芒。

“我們不必等到寒冬過去,”蒼言也抬起腦袋,“‘古道翡心’,你聽過這個東西嗎?”

“沒有。”尹薩目光里充滿了崇敬。

若問北境人一生最嚮往什麼,大多是人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太陽。

“簡而言之,是一種匯聚力量的方法,”蒼言指着有三片花瓣的古道翡心,邊走邊說,“每製作一片花瓣都需要一顆武者的心臟,他們的畢生力量將在臨死前匯聚到心臟處,只要用特定的心法提取心臟,就能製作出一片完美的古道翡心。”

聰慧的尹薩很快明白了這種神秘邪術的用途。

他興奮道:“如果三片古道翡心能讓這麼大一片區域溫暖,那……只要有更多古道翡心,我們就能讓士兵熬過這場嚴寒!”

“不止如此,古道翡心越多,巫術師能施展的巫術也越強大,我們甚至可以一擊直搗黃龍,將京城摧毀。”

說話時,林蔭深處赫然出現一道鐵門,鐵門背後是一間寬敞的房間,三面繞土,是特地挖出的空間。

一聲嘆息從中傳出。

尹薩望去,看到敞亮但簡陋的牢房裡住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

蒼言拍了拍鐵門。

“柳長老,晚輩又來見你了。”

柳星絕顫巍巍地抬起頭,隨後又垂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