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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薩很快就過來了,愁容滿面。

“發生何事了?”蒼言的目光還停留在水車上,他覺得這樣就能想到一個萬全自動方案,不過至今還沒有頭緒,水車的滾軸和老舊的齒輪已磨合出了偏差,這個龐然大物在不時地跳動,咚——一身沉悶的嘆息聲;咚——又一聲……水車就這麼緩慢運轉,尹薩也慢慢走到蒼言身旁。

“大人,可能是我多慮了。”

尹薩的開場白就讓蒼言覺得很不舒服。

可能多慮了,那多半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差錯。蒼言轉看尹薩,想知道這個年輕人要提出怎樣的見解。

“是關於結束翡心的一些事。”

現在他們避免冗長,縮短了“結束古道翡心”的說法——況且,“古道”二字似乎本就沒什麼意義。

“我覺得那種巫術似乎有些……太過危險了。”

蒼言抖了抖眉毛:“巫術向來是危險的。你在同情那些要被做成古道翡心的武者?”

“不,不是這個意思。”尹薩連忙否定蒼言的揣測,“我這些天翻閱了很多和巫術有關的古籍,都是貞訣巫術師帶來的,他們要使用的巫術名為‘核溶’,幾百顆古道翡心能催動一場巨大的核溶,足以摧毀京城的一切。”

“這正是我們需要的。”

蒼言大概猜到尹薩要說什麼了。

實際上,他早就有相同的顧慮。只要微不足道的古道翡心就能毀滅整座京城,倘若某些巫術師圖謀不軌,用這種巫術要挾他藉此奪權篡位,他該如何是好?或是巫術師被京城收買,將巫術和結束翡心的奧秘托盤而出,京城靠着龐大的人力物資肯定能比北境更快一步製作更多的結束翡心,核溶將成為京城威懾他們的巫術,如果京城願意,北境的十幾萬人都將成為核溶下的孤魂野鬼。

蒼言笑而不語,等尹薩說出他的顧慮。

果不其然,尹薩接下來說的話和他所想沒什麼差別。

蒼言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知道我為何要把巫術師們安排在監獄最底下嗎?既是保護他們,也是囚禁他們;再說,你覺得墨州這麼大,我為何偏偏找一個設施完備的地牢作為軍營?我要關押所有巫術師,但又不能明目張胆,讓他們心存芥蒂。我要讓他們心安理得地待在監獄裡——畢竟那座監獄如今是‘營地’,是我們叛軍的心臟,他們生活在這個即將建立的偉大帝國的中心。”

尹薩感到醍醐灌頂,驚訝、敬佩地注視蒼言。

他從未想過為何軍營要設在監獄,只覺得監獄的確安全,沒想到這不過是明面上的理由,真實目的竟是為了軟禁所有的巫術師,他想說些什麼,但所有的讚美之詞都不如真摯的眼神來得真實。

蒼言滿意地笑了。

他此舉並非要炫耀自己的遠見,而是在試探尹薩。現在,他能確信,尹薩一定是會站在自己這邊的人,他值得信任。

“至於你說的‘核溶’巫術的危險——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它的名字——我明白它的危險,在戰爭結束後,我會處理掉所有的知情人。”蒼言說。

這種危險的巫術只能為他所用,而他只需要核溶為自己開闢一條通往京城的大道,往後的戰爭需要籠絡人心,而非將可能成為夥伴的百姓悉數殺盡。這是父親告訴他的道理,也是西朝開國皇帝成功之道。

尹薩的內心明顯動搖了片刻。他的眼神遊離,彷彿即將為巫術師們求情。

但蒼言確信,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審時度勢,明白什麼事可以動情,什麼事必須冷血。尹薩首肯道:“這確實是萬無一失的方法。”

蒼言明白,這句話是尹薩作出的最大讓步,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對,只是這般說,語氣中帶着“但未免有些殘忍”的抱怨。不過抱怨歸抱怨,尹薩還是認可了斬草除根的後手。蒼言摩擦着雙手,遍布凍瘡的手已經正常了不少,在南面和風的滋潤下,他的手已愈發溫潤,他很喜歡這種感覺,這和隨父親南下時一模一樣。

“這件事務必保密,迄今為止只有你知道,明白嗎?”

這是警告,也是表達自己誠意的話術。

尹薩聽後用力點了點頭。

“我明白——不知大人叫我來是為了何事?”

“哦,”蒼言差點忘了,“我們再等兩日。兩日過後,即便京城那邊還沒查明公主的情況,我們也要動手襲擊南邊駐紮的武者,他們有四名榮俠客,我們有七八名和榮俠客匹敵的武者,你率軍前去活捉他們,記住,一定要活的,半死不活也一樣能用,決不能讓榮俠客死了,其他人隨意處置,盡量活捉。”

尹薩神情嚴肅。

謀士們已經做了多手準備,襲擊武者自然也有一套完備的計劃,但紙上談兵終究不夠,如果只是擊垮武者,尹薩有八成把握,但這場襲擊的關鍵是“活捉”。要活捉一個榮俠客已難如登天,現在北境軍要一次抓走四名榮俠客,還有面臨更多武者的牽制——這談何容易?

“大人……您不去督戰嗎?”尹薩示弱問道。

蒼言搖頭:“我知道,第一次出征就讓你領下如此艱巨的任務有些強人所難——”

“大人,我並非害怕戰爭失敗。”尹薩無比認真。

“那你為何恐懼?”

“若要活捉四名榮俠客,我方必定損失慘重……非常慘重。”他強調了一遍,“現在北境軍不過十六萬人,而西朝駐境的士兵有三十萬,再加上上百名武者……”

蒼言擺手讓他停下。

他當然明白這場戰役的困難,不過話說回來,這場若贏不下來,他們將徹底是去和西朝扳手腕的資格。通過這次交談,蒼言發現尹薩對他們的勢力有了錯誤的認知。他們的確掌握西朝不曾掌握的巫術,但他們擁有的巫術並不是無敵的,它能被防備。簡而言之,他們不過是異軍突起的一支反叛軍,而有三百多年歷史的西朝承受了多少人的反叛,它從來沒有倒下,到現在反而是愈發繁榮,若非今年黃河決堤的天災,很難想象這個國度將踏上怎樣的台階。

他們現在不過是一隻只弱小的蚍蜉,能否撼動這顆參天大樹,要靠實力、要靠機緣。蒼言目前還無法清晰地看到成功的未來,但他清楚,自己率領的勢力已經給西朝造成了歷史上最大的麻煩。

“不戰必敗,戰或能勝。我們還有選擇?”

“沒有。”尹薩回答。

“知道就好。”蒼言轉身準備離開。

“大人,冒昧一問,您這些日子打算做什麼?”

“見一個老朋友。”

蒼言深深地呼吸一口。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他要見的老朋友,相當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