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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車已顯出老態,在北方,這種工具除了在冬天被凍得四分五裂外就沒有其他死法了,蒼言饒有興趣地注視低處的溪流慢慢被抬升到很高的地方,他悲哀地嘆息一聲,不經意想起了父親的聲音。

父親對這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很多年前,他運籌帷幄,率領上千北境的精兵襲擊京城,蒼言也跟在隊列之中,只不過在向京城宣戰的前一天,父親隱約感覺到全軍覆沒的徵兆,偷偷摸摸將他送到了遠離軍隊的地方。

他活了下來,聽到父親被送上斷頭台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年,北方的消息總是來得很慢,慢得讓人覺得情報似乎跨越了時空和年歲,上一代的偉業在這一代才能傳唱,這種遲緩的通訊方式也是北境抗西屢屢受挫的原因之一。

蒼言發現水車停了,但又很快轉了起來。

如果能創造出一個自動傳遞消息的方式就好了。他心裡默默想着,卻無法構想出疑點藍圖。“自動”的概念在這個時代太過超前,這位有先見之明的北境之主意識到它的重要性,但匱乏的物質基礎只能讓這個偉業成為空中樓閣。

“蒼言大人,”一個精神煥發的士兵帶來了情報,“已經查清西朝近期招募武者,總共三百二十七人,其中榮俠客勢力有四人,尊俠客六十九人,謙俠客——”

蒼言打住他。在戰爭中,越是能力不足的人,越是微不足道,謙俠客及其以下的武者不過是前來湊數用的,他很清楚,想必西朝那邊也心裡有數,他們雖然有以一抵三十幾人的高強功力,但戰場不同於決鬥,真正的廝殺相當混亂,他們面對的北境軍將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集體,謙俠客之徒只會成為螳臂當車的陪襯。

“說說那四個榮俠客。”

“為首的叫沈以樂,是今年武林大會魁首,女子。”

“女子?那還真是罕見。”

據蒼言了解,女子幾乎無法在中原人舉辦的武林大會中勝出,她們和男子差在體力。

武林大會為期一個月,其中來來回回的交手不下上百場,如果不是一路碾壓,一旦中途出現惡戰,基本就宣告那人的退場了,這場大會講究情報搜集、講究體力分配,看似簡單的比武卻包羅萬象。因此,能奪得魁首的人一定在武功上有非比尋常的造詣,而女子能勝出,則多出了一分細膩。北境人性格大多豪邁,對上女子應該會失去不少優勢,她是個值得注意的對手。

蒼言不免露出笑容。他現在就需要強大的人。

結束古道翡心的研究和柳星絕的生命同時步入尾聲,巫術師們幾乎能嫻熟地製作效率想當客觀的結束古道翡心,他們已經突破技術上的桎梏,就差原材料了,而這些送到他們口中的武者將成為最好的原料。

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蒼言前些日子還覺得可以再拖延一段時間,等徐思佑把公主身邊徹底調查清楚,但——

他回望北方。他的故鄉,亦是他的夢魘。但凡經歷過一次北方的雪嘯,那人定會終生難忘,並時時被恐怖的呼嘯驚醒。上一次體驗雪嘯是很多年前的事,他本可以很清楚地記住時間,但恐懼在不斷催促他忘卻那段記憶,因此他早就說不清具體節點。

儘管如此,雪嘯的恐懼還是無法從心頭抹凈。

“雪嘯”是北境人對妖魔作祟般氣象的稱呼,它或十年一遇、或百年一遇,誰都想尋找出它的規律,但誰都無功而返。好在它的出現總有徵兆,白茫茫的天空會照徹整個天空——為期長達半月至一月,這是自然的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後一次。

隨後,從遙遠的盡頭開始,狂風將捲起如海浪般的雪花,它能頃刻毀滅一棟房屋、一個部族、一場文明……雪嘯帶給原住民無法反抗的絕望,它那般居高臨下,如砂礫般粗糙而沉重的雪塊被神秘力量拋向空中,世界的一半是慘白的亮光,另一半則是遮天蔽日的黑暗浪潮。它的聲音宏偉而聳人,沒人能知道站在雪浪之下能聽到什麼——所有嘗試這樣做的人都被碾成了齏粉,就連血液都被磨成看不見的粉末。

北境曾經有一支叱吒風雲的巫術師團體,他們準備、等待了十餘年,自以為是地挑戰雪嘯,最終屍骨未存。蒼言一面為此感到惋惜,另一面則慶幸他們的狂妄。若非他們覆滅,北境如今怎會被各種野蠻而不懂巫術的部族割據,他蒼言又如何能在北境諸侯中佔有一席之地?

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他暗自祈禱,視線飄到了更北方的山巒中。那些常年覆蓋冰雪的層巒疊嶂在雲端露出一點尖尖的腦袋和一抹淡淡的曲線,它們好似在向他招手,保佑他、祝福他。

蒼言露出苦澀的笑容。

不知再過多久,雪嘯就會將那座最高的山頭摧毀。

南方人向來忌憚北境的流亡者,他們也不會認真觀察浮在北方之盡的山脈,否則他們一定能發現,每過十餘年,就會有一座高高的山頭消失,隨即又有新的高峰爬上雲巔——這都是雪嘯的傑作,最高的山受到最多北境人的仰慕,也要接受最殘酷的摧殘,它會被雪浪衝垮,多年的輝煌會毀於一旦。

而再過不久,眼前能看到的最高山就要經受那樣的命運。

三天前,從他生活的部落傳來消息,北面六十里地外已經能看到雪嘯降臨的徵兆,一旦雪嘯降臨,他將無家可歸,北境的其他部族自然容不下他——他們雖然都被南方人統稱為:“北境”,但內部卻覺無團結的時期,這是南方人從未知曉的真相。北境的情況比任何一個真知灼見的西朝人想象得要複雜上千倍,他們常常為了一方圓的土地廝殺拚命,直到一方讓步或是徹底滅亡。

北境的亂,歸根結底來自祖先的不同。每個部族都有說不上的“血緣驕傲”。

蒼言對這種現象深惡痛絕,但他無力改變北境,他生在北境,明白自己的故鄉已經爛到根里了。

“還有則是狄禪宗的糜舟,朝廷派來的蔣榮、蔣貴兄弟。”

蒼言點頭,揮手示意士兵退下。

另外三位倒算是熟人。

“把尹薩叫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