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劉真如何意淫,他所看到的這一幕,對於艦隊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都是忙乎一個時辰之後的尾聲了。
真正震撼的部分,一個在之前的整裝黑甲軍過船,一個在之後的炮轟倭寇,他都沒眼福看到。也幸虧他看不到,否則不知道眼看著夢碎的場景,會被打擊成什麼樣。
到了差一刻辰時,詹閌帶領五十艘鉅艦出發。穿過琉球島和一座小島之間的海峽,轉向東南方航行,耗時兩個時辰稍多後,至午時出頭已經到達琉球島東邊的中段。
這裡有幾座小島,其中一座還帶有天然的海灣。海灣裡停著六艘破舊的船隻,船上旗幟用日文寫了“南無八幡大菩薩”。
這是倭寇船的專屬旗幟,室町時代的正宗倭寇都信奉所謂的東瀛武神“八幡神”,希望能得到庇佑,所以他們的船也被稱作“八幡船”。想要冒充倭寇,這玩意兒是最佳道具。
地方找到了,跟那些被劉顯仁抓到的傢伙口供所述一致。不同的是船隻從九艘減少到了六艘,另外那三艘不知道是不是出去幹活了。
距離小海灣三里多的位置上,充當詹閌副官角色的致遠艦艦長毛希仁放下望遠鏡,問道:“司令,少了三艘船,咱們現在動手嗎?”
詹閌抬起手拍了拍身前的圍欄,點頭道:“打吧,我們此行也不全是為了倭寇,只要能達到最終目的,少幾艘船不算什麼。”
毛希仁領命去組織進攻,詹閌坐回椅子上,扭頭看看自己身後的八個蘿蔔妞兒,這可是給她們漲見識的好機會。
這些東瀛女人都是各家送給他的,按說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更不敢抱著壞心思。可他就是覺得,應該給這些妞兒多看點大場面,然後乖巧的會更乖巧,有問題的自然也就會冒頭了。
同一時間,琉球中山國國都浦添西邊的海面上,幾個船工正在賣力地操槳控帆,駕駛著小船拼命往遠處的艦隊趕過去。
艦隊最前方的定遠艦上,副艦長黃瓚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對劉顯仁道:“看那幾個隨從的打扮,這應該是中山國的國主來了,不知北山和南山兩國的國主什麼時候到。”
劉顯仁揣摩著手中發熱的菸斗,笑呵呵道:“他們幾時能來,或者來與不來,其實都無所謂。只要司令員把藏在後面的倭寇端了,他們自然無話可說。”
炮長餘興瞥了瞥嘴:“要讓末將說,司令員就是太講究了,總要說個師出有名。只要前面那些倭寇的供詞在手,這琉球就算沒有倭寇又能怎樣,他們還敢反了不成?大明水軍……”
“休得胡言,司令員自有全盤考慮,琉球三國怎麼說都是大明藩屬,若我等師出無名,你叫其他藩屬邦國怎麼看?”劉顯仁打斷餘興的話,給了他個噤聲的眼神。
照這個勢頭再說下去,搞不好就會扯出朝鮮的問題。旁邊有劉真這個外人在場,某些話一旦被傳出去,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最後邊的劉真,看向劉顯仁的眼神充滿了鄙視和嘲諷。你也知道琉球是大明的藩屬啊,那你剛才下令開炮的時候,怎麼不考慮這個問題呢?
《鬼谷子》中有一句話“故說人主者,必與之言奇;說人臣者,必與之言私”,用現代白話簡單翻譯,就叫“屁股決定腦袋”。
文官,特別是一些名教出身的文官,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無法通過軍功獲得榮耀。所以就會把禮儀、教化這些東西看的特別重,希望通過所謂的溫和策略,引導國家政局走向,製造虛假繁榮。
在他們的概念和理論中,努力打造一個繁花似錦的假象,遠比開拓萬里疆域重要得多。因為繁花似錦可以通過“治理”得到,而開疆裂土卻只能依靠戰爭,他們根本做不到。
所以每當世有雄主,他們的行為和思想就會很尷尬。僅僅靠著四書五經裡學來的東西,根本法支持他們配合雄主完成霸業。
所以那些沒有四書五經之外學識的人,就會給戰爭、擴張這類行為扣上各種不好的帽子,通過各種機會和條件,教導有機會登上皇位的繼承人們,那樣做是不對的。
這也是為什麼往往開國皇帝會立下雄圖霸業,而之後太平天子們的治理下,國家的疆域反而會越來越小的重要原因之一。
宋朝文貴武賤,國家的權力落在文官手中,最後被蒙古滅亡。明朝中後期文貴武賤,權力落在文官手中,最後被蟎清滅亡,甚至因為文官極大程度參與到軍事領域,衰敗起來比宋朝更快。
就像劉真這樣的文官,哪怕他明明知道琉球有人藏匿勾結倭寇,但只要這些倭寇沒有因為劫掠大明被抓到,就可以劃入視而不見的範疇。
只要別影響到自己眼下撈取功績,未來他們會不會劫掠大明百姓,又會引發什麼樣的變局和反應,誰會去在乎!
而像劉顯仁這樣的武將,他們品嚐過靖難紅利的甜頭,親自感受過戰場上那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威脅,又在詹閌的影響下明白了“真理只在火炮射程之內”的道理。
他們的思想境界,已經跨越過了“內鬥”這個範疇。既然武將難以入朝執政,那就用累累軍功來體現自己的價值,用不斷擴大的疆域版圖去顛覆聖人教化的虛偽。
書歸正題。一眾軍官們的笑談中,中山國國王武寧所乘的小船來到定遠艦旁,請求登艦交涉。
此次前來琉球,為的是拿到收拾朝鮮人的鐵證,琉球本地說白了並沒有多少價值。劉顯仁並沒有刁難中山國王,馬上就同意他登艦了。
這可不是仁慈,而是單純的不屑於刁難。大明水軍的戰鬥力,是在東瀛經過了實戰檢驗的,艦隊從上至下都有一種發自骨子裡的驕傲。只有弱者才會以欺凌更弱者為樂,而真正的強者來說,是恥於做這種事的。
中山國王登艦後,在士兵的帶領下來到頂層甲板,半點國王派頭都不敢顯露出來,反而滿臉惶恐之色地向眾人拱手詢問:“小王中山國主武寧,不知因何惹怒天使,還請明示!”
在剛得到消息,攻打琉球的是大明軍隊時,武寧還是有些疑惑和不解的。二話不說上來就開打,這可完全不像大明的做派,他一度懷疑是強大的倭寇冒充大明。
從他爹察度王遣使進攻大明開始,迄今已有三十多年。琉球三國全部成為大明藩屬,也有二十年時間了。
這麼多年交道打下來,大明從來都是但求面子不圖其他,只要你願意承認比他弱小,做出跪舔的假象,就能得到各種好處。像中山國的耕種、造船等等技術,哪樣不是大明支持的結果。
可是現在,大明竟然派兵攻打琉球,而且是毫無預兆地就來了,於情於理這都說不過去啊。
等他親眼看到海面上巨大的戰艦,倭寇冒充大明的懷疑徹底消散,整個人卻被更大的不安籠罩得嚴嚴實實。
面對這麼大的明軍戰船,那些倭寇船怕是連跳幫肉搏的機會都等不到,一個衝撞就能把他們撕成碎片。
更別提剛才在已經被明軍佔領的岸邊,他也親眼看到了逃回浦添城那些人所說的,巨響之後幾乎被打爛的本地船隻。
儘管已經猜到,最大可能就是有倭寇被大明抓獲,然後招供了些什麼。可武寧還是抱著萬一的僥倖,事情並沒有暴露。
就是因為這點僥倖,他在詢問的話語中,小心翼翼地加入了試探。如果這些人是代表大明皇帝來宣旨冊封的天使,那接下來的一切就好應付多了。
“哼哼”,劉顯仁對武寧的心思大概能猜個差不多,但也沒打算拆穿,冷笑兩聲道:“本官乃大明繳寇總督麾下副司令,並非什麼天使,中山國主若是沒什麼要說的,便在此處與本官一同等候另外兩位國主吧。”
話不用說明,該聽懂的自然能聽懂,中山國王武寧知道,肯定是已經露餡了。同時也忍不住慶幸,還好自己之前留了個心眼,派人去通知那些傢伙抓緊躲避,否則可就要出大事了啊。
如今就盼著汪應祖和攀安知兩人來得慢點,來了也能保持鎮定,配合著把明軍多拖一段時間。
武寧的想法很不錯,另外兩位國王到來後也十分配合。連劉顯仁都只是象徵性地問過幾句後,就留他們在船上等著,並沒有任何其他舉動。
劉顯仁說等著,三山國王們也不敢不聽,更不敢多問。只是這麼一等就等了小半天,直到酉時將至海上日沉,一片遮天蔽日的白帆在南方海面上隱約可見。琉球三國王才發現,事情和他們想象的完全不同。
長期以來,不只是琉球,包括大明周邊的所有國家,對大明在海洋方面的認識,就是有海禁和走私這兩個印象。誰能想到,大明突然之間就冒出這麼多的鉅艦。
而對於大明所有的藩屬國來說,大明一向都是以面子為至高無上需求的。言必稱禮義廉恥、廣傳教化,從不會對藩屬小國無端用兵。
也正是因為這些固有的錯誤認識,才讓琉球三國國王有了僥倖心理,以為自己容留倭寇的事不會走漏風聲。才會讓他們以為,即便大明興師問罪,也會秉承先禮後兵的原則,從正面登島搜查。
哪知道如今的大明早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大明的軍隊,不會再被那些狗屁的禮教束縛,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而在朱元璋時代因為戰鬥力問題不得不封閉起來的海路,也已經因為永樂大將軍炮、永樂步槍和無數艨艟鉅艦而完全打開。
此時此刻,武寧等三人就算用大腳趾豆兒也能想明白,這些從南邊上來的戰艦代表著什麼。從琉球島東側藏匿倭寇的地方到浦添,當然是走島南邊更近一些。
事情敗露,想強撐都撐不下去了,中山王武寧“噗通”一聲帶頭跪在甲板上:“天使開恩,天使開恩啊,琉球地寡人稀,實在難以抵擋倭寇來襲。不得已之下,才選擇忍辱負重……”
“本官並非天使,中山國主不必多言。”劉顯仁打斷武寧的話,目視著南邊艦隊過來的方向,語氣冷冷地道:“琉球藏匿倭寇一事,具體緣由如何,又是什麼目的,這一切都等審訊之後再說吧。”
這個時候,就要考驗人性的光輝了。北山國王攀安知第一個被求生欲打敗,甩鍋道:“將軍明察,北山在琉球國力最弱,常被中山和南山欺壓。這次就是因為武寧和汪應祖逼迫,才不得已同流合汙,小王若不答應他們,北山就要被滅國了,請將軍明察啊。”
琉球三山王國中,北山的確是最弱的,攀安知甩這個鍋毫無壓力。接著南山國的汪應祖也不幹了,他也想甩鍋呢:“小王也是一樣,被武寧逼迫答應此事,否則他就要聯合南邊宮古的與那霸勢頭攻打南山啊。”
中山王武寧想要反駁,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理由。與倭寇達成協議的事,也的確是他牽頭,並且威脅利誘另外兩人答應下來的。
不管從事實來說,還是從眼下的局面來說,這兩個傢伙肯定要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了。那就索性什麼都不說了,先看看明軍最後會審出個什麼結果,反正就算要支付利益求饒,也是自己能給出的最多。
“來人”,劉顯仁聽著他們相互攀咬,卻感覺有些聒噪。擺擺手叫來幾個士兵,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先請三位國主去艙室休息,該吃吃該喝喝,一定不能怠慢了。其他的事情,還是等司令員回來後,審訊過了那些倭寇再說。”
琉球的具體情況,他早已經聽詹閌講解過了。這兩個人說的,也許在一定程度上確有其事,但更多的肯定還是為了利益。
小小一座海島上,分割成了三方勢力,連正規的軍隊都沒有。三國十七城的武裝力量全部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千人。
這樣的軍事力量比較下,想要覆滅其中一國可不是容易的事。因為被威脅就順從收容藏匿倭寇,理由實在太過牽強了。
另外最關鍵的一點是,琉球北、中、南三國都向大明進貢,是大明的藩屬國。遇到這樣的事,為什麼不向大明稟告求援,反而卻加入其中了呢?
當然了,如果按照實際情況論。站在琉球本地的角度上來說,自己打不過倭寇,向大明求援又無法保證事後不被報復,反而還要多搭上一筆給大明的好處。
兩相比較之下,劃出一塊地方來接受倭寇藏匿,既能保證琉球的安全,還可以得到額外的好處,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他們的選擇本身沒錯,錯就錯在不瞭解大明的具體情況,以為大明還是從前那個封禁海路、閉門不出,只會自己跟自己玩的老舊帝國。
世事無常這個詞,怕是琉球三山國王這時候腦子裡最深刻的感嘆了。大明有如此強悍的艦隊,這艦隊還跨海而來不講常理地先兵後禮,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以前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
然而他們怎麼想,現在已經都不重要了。從他們容留倭寇的那一天起,就註定將成為詹閌收拾棒子的藉口,任何理由與說法統統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