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斯年靜靜的聽完，然後說：“不……你的恨，與其說是恨，倒不如說是怪，因為恨這種東西，是沒法替的。你父親應該對你還不錯吧。”

阿玖眼眸顫了下，沒說話。

因為想起杜斯年跟他父親關係似乎不好，而今天他突然這般問。

是不是他的心情不好，跟他父親有關？

還有他，恨他父親嗎？

“真正的恨，是深入骨髓的仇視，將對方當成自己的仇人，恨不能親手殺了對方……”

他看向阿玖，語氣其實很淡，但這淡淡的語氣中，阿玖聽出了哀傷。

他說：“所以顧玖，你那不是恨。”

阿玖緩了口氣呼吸，說：“……大概吧，畢竟受到傷害的人不是我，我也沒什麼資格去恨。”

她看着杜斯年，試探性的開口：“你……有恨的人？”

杜斯年毫不猶豫的點了下頭：“嗯……我恨我父親。”

阿玖：“……”

雖然早就猜到，但杜斯年這麼直白和直接的說出來，阿玖還是有點震驚。

杜斯年坐直了身子，剛才因為阿玖靠近所產生的緊繃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然和冷肅。

他拉開與阿玖的距離：“我母親的死，跟我父親有關係……我沒法原諒他。”

“……”阿玖瞬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可我爺爺說，我父親也沒錯……所以我會想，到底是誰錯了？是我么？好似的確是我，因為如果不是為了我，我母親也不會死……如果我能夠選擇，我願意用我的命，去換我母親的命……但我沒有選擇！”

杜斯年神色平靜的敘述一段悲傷的往事，這是第一次。

“知道嗎？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個錯，就是罪惡，我大概，就是那樣一種人，所以我恨我父親，其實我也恨我自己……我覺得我不該出生。我父親，不過是在做一件他認為對的事，沒有任何人怪他，甚至很多人眼裡，他很偉大，很了不起，包括我母親，都將他當神一樣崇拜，只除了我……只有我，認為他是個瘋子！”

“杜斯年——”

“我曾經有過很多個瞬間……”杜斯年打斷她，聲音依舊很輕：“——想殺了他！”

阿玖震驚：“……！”

“有一次，我幾乎是下定了決心……我買了匕首，我想殺了他，給母親報仇！”

那一刻，他想，這個男人不是他的父親，他也只拿他當討好狼族的工具，為了這所謂的討好，他害死了母親。

是了，母親去世他一滴眼淚沒流。

甚至還說了一句很沒人性的話。

“她是為了狼族犧牲的，她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個鬼！

那一刻，他恨不能手撕了眼前這個男人！

哪怕他是他的父親。

“可我在下一個瞬間又想，其實他死了有什麼呢？我死了，才是真正意義上對他的報復，所以有更多的瞬間，我想自殺！”

“杜斯年，你——”

“當然，那是以前……”杜斯年握住阿玖的手，指腹摩擦着她的手背。

阿玖的手是那樣的涼，可是她的心是暖的。

她可以溫暖到他。

“那時候，我是為了爺爺……爺爺需要我照顧，沒有我，他會活不下去……”

“還有我……”阿玖回我握杜斯年的手，眼神裡帶着哀傷。

她心疼杜斯年。

“杜斯年，不只是爺爺，還有我……我也需要你照顧。”

杜斯年笑了下：“不用擔心……我現在沒有想死的念頭了，早就沒有了，我現在，偷生。戀生。”

若不是偷生，他何至於躲在雲鎮不出去，何至於如此小心翼翼，不敢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身份。

若不是戀生，他何至於對待阿玖都這般患得患失，明明喜歡，卻一次次的迴避和不敢靠近。

他是太喜歡現在安靜平和的生活了。

雖然知道，這種生活遲早會被打破的。

阿玖什麼都沒說，只是再次上前，將杜斯年抱進了懷裡。

他們在如他所說的在慢慢了解彼此。

他在了解她，他也在讓她慢慢了解自己。

這對別人來說或許很簡單尋常的事情，可只有阿玖知道，讓杜斯年親口說出剛才的話，有多難。

“轟隆——”一聲雷響。

此前一直沒有落下的雨水，就在那個瞬間，嘩嘩的落下來了。

阿玖靠在杜斯年的肩頭，看着窗外連綿的雨幕，輕輕“唔”了一聲。

“杜斯年，下雨了。”

“嗯。”

“還打雷呢！”

“……嗯。”

“我有點害怕。”

杜斯年略頓了下，更緊的將阿玖抱在懷裡：“不用怕，我在這裡。”

阿玖輕咬着唇瓣，過了一會兒後，才輕聲問道：“所以你今晚……可以留下來嗎？”

……

外面的雨幕總也不停，室內太冷了，阿玖將門窗都關了，開了空調。

她翻箱倒櫃找了一堆，也沒找到適合杜斯年穿的衣物。

但好在，她有一套很寬大的睡衣，杜斯年應該穿得上，就是……

“那個……”

阿玖紅着臉看着杜斯年，糾結着要怎麼說出口。

杜斯年淡淡掃了一眼阿玖手裡的睡衣……深藍色，是夜晚中大海的顏色。

不算難看。

他淡淡的挪開目光，耳尖有點紅，但是語氣卻很平靜：“……不用，我等你睡著了就走。”

“啊，還是要走呀，剛才……”

剛才她還以為他答應了。

杜斯年轉眸看向阿玖，緩了口氣後，才說：“……你對我是不是太放心了？”

“啊……”阿玖臉上紅了下：“……因為是你啊，而且……兩個卧室呢，你睡我卧室，我睡我母親卧室，也……不會怎麼樣吧！”

“你就那麼肯定嗎？”

阿玖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杜斯年。

杜斯年略微不自然的輕咳一聲：“……就算，就算你相信我，明天一早我從你家離開被鄰居看到，對你名聲不好。”

這個呀！

阿玖說：“不會呀，這個巷子尋常走動的人不多，你住在附近應該知道的呀……而且就算被人看到也沒什麼，我跟他們也不認識……”

後面半句話，阿玖說的聲音很小，細細的。

她垂着頭，也不敢看杜斯年，但有些話，她還是想說出口。

“……我今晚，不想一個人，就不能留下來……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