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面纱》 雨仑

無巧不成書,就在天昊考入大學那一年,周曉芸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學。此時的周曉芸,猶如在春天裡開放的一朵鮮花,美麗純潔,芬芳迷人。這是多少少年夢中的女神,當弱冠之年的青年進入關閉已久的大學校門,當學校有幾朵正在盛放的鮮花,對於青春而言便是再美好不過的事情。他們會為了一位女子的回眸一笑,或欣喜,或瘋狂,或哭泣。周曉芸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她穿著一套白色的連衣裙,便引無數風華正茂的男兒競相折腰。

周曉芸一家遷到廣州以後,父親和親戚合夥開了一家小型服裝廠,生意很是火爆,很快,服裝廠就做大了。如今,在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曉芸的爸爸已成為了一名新興企業家,是公司的頭號人物,曉芸也從之前的一個農村女孩,搖身一變,成了千金。

不過,周曉芸並未因此而變得驕浮,也沒有絲毫千金小姐的派頭,而是保持她純真的個性和率性的少女情懷。她也像同齡的少女一樣,個性十足,迷上了舞蹈和鋼琴。

當她跳起舞來,舉起輕盈的雙手,在地面快速移動小巧玲瓏的雙腳,忽而目不暇接地旋轉,忽而靜立不動,忽快忽慢。會讓人想到孔雀,但她怎會有孔雀那份驕羈!她的琴聲是輕快的,優雅的,充滿對新生活的歌頌與對美好未來的憧憬。有時,也有對過往時光的懷念,她當然不會忘記過去的那些朋友,包括吳天昊與陳孟凡。

剛開始,她經常會與他們通信,後來,吳天昊寄來的信都被母親“截獲”,因為母親覺得這樣的通信對女兒不利,而當他們的境況改變以後,她的世俗氣便表露無遺,她覺得吳天昊配不上自己的女兒。女兒送出的信,她都瞭如指掌,那些年輕人之間往來信盡被焚燬。

於是周曉芸和吳天昊幾乎再無聯繫,他們只能默默地責備對方——多麼無辜的兩顆心。

當吳天昊和陳孟凡正在生活的浪潮中掙扎的時候,周曉芸仍舊是那個不懂生活之艱難的可愛女孩,她還未經歷人生的洶湧浪潮。只是,馬尾辮的女孩如今留起了飄逸的長髮,修長的睫毛下,一雙大眼睛更加地清澈明亮。

她也如她的閨蜜一樣,用餘光在那些追求者中物色,但難以找到可以讓她直視的男孩,並不是他們不夠優秀,而是吳天昊和陳孟凡在她的心中已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特別是吳天昊,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對於一個重情義的人而言,童年是最樂於回憶的年齡,而童年時代身邊的那些人,將是她生命中永遠不會消失的符號。他們的一舉一動,笑語哭聲,帶給她的不僅僅是感動,更多的是遐想。這種遐想,會讓身心在清晨的朵朵白雲之上憩息,隨著微風搖擺,最後進入幻夢的美好境界之中。因而,對於吳天昊,即使他不是她的情人,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牢不可破。

她並不知道兩個好友也在北京,她有一個好友,叫陳薇,和陳孟凡一個學校。當曉芸趁著週末去找陳薇的時候,她碰到了陳孟凡,兩個人都意外萬分。當確認沒有認錯對方的時候,雙方都激動不已。

陳孟凡用幾乎顫抖的聲音試探著問:“周曉芸?真的是你嗎?”

對方也幾乎用同樣驚訝的語氣回應道:“是啊,怎麼,已經把我這老朋友給忘了?”

“豈敢豈敢!”陳孟凡微笑道。

兩人相視一笑,他們那天聊了很多,陳孟凡告訴了周曉芸雨彤和艾琳的事,曉芸忍不住哭了起來,他還告訴她關於天昊的一些事,極力讚揚吳天昊在危難中奮不顧身,救下多人卻來不及救妹妹的事蹟,曉芸聽後對吳天昊崇敬不已。

陳孟凡甚至還把父母離異的事告訴了她,周曉芸嘆惋不已。

他最後問曉芸:“那麼你呢?這麼久沒有聯繫,你過得還好吧?”

周曉芸說:“我的經歷跟你們比起來就遜色多了,我這幾年過得很一般,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我們又何嘗不希望擁有你那樣的生活!平凡之中才能尋覓到真正的幸福,這幾年你一定過得很幸福,有一個溫暖的家,勝過一切。”

“你這樣說,我很慚愧,你們經歷了大地震的洗禮,走過了太多不平坦的道路,當你們遇到災禍,深陷困境的時候,我卻沒能和你們在一起,共同分擔那些困難。”

“快不要這麼說,我們是好朋友,我們都希望朋友過得幸福,在那種危難的關頭,天昊肯定不希望你深陷險境之中,知道你在遠方過著安寧的日子,這對他,對我來說,都是最欣慰不過的事了。”

“孟凡,這麼多年來,你一點沒變,還是那個知心大哥哥,你們是我一輩子的朋友。比起你來,天昊應該變化不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這個老朋友!那麼天昊呢,他也來北京了嗎?”

“不錯,他考上了心儀已久的大學,只要有時間我都會去找他,如果你有空,改天我們一起去找他怎麼樣?”

“那太好不過了,就明天吧,你說呢?”

“好,一言為定,明天就在美術學院門口,不見不散。”

對於明天去找吳天昊一事,陳孟凡和周曉芸心裡都很糾結,畢竟三人之間曾有過一些誤會,陳孟凡和吳天昊之間的關係不用說。至於周曉芸,幾年不見,近兩年又斷了聯繫,曉芸不知道明天見到的時候對天昊說些什麼好,她知道見面避免不了尷尬,可是,她是多麼希望見到他啊!

第二天一大早,陳孟凡便搭車到天昊的學校,校門口,周曉芸已經等候多時,讓一個女孩子等這麼久,陳孟凡有點過意不去,便急急走過去向她打招呼:“早上好!”

她也擺擺手,微笑道:“早上好呀,孟凡!”

陳孟凡對她說:“你在這裡等會,我先去找天昊吧!”

“為什麼不讓我跟你一起進去呢?”周曉芸疑惑道。

他神秘地一笑:“得讓他有個思想準備。”說完他就先進去了。

他去了天昊的寢室,卻不見天昊的蹤影,他知道天昊在哪裡幹活,在他的印象中,天昊永遠是那麼地忙,那麼地不知疲倦,好像一隻辛勤的蜜蜂。天昊的室友告訴他,天昊包下了學院所有的黑板報,他這幾天都在那裡沒日沒夜地幹活呢。

陳孟凡心裡盤算著,幾塊黑板對於吳天昊這個“藝術家”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可是當他跑到宣傳欄處一看,徹底驚呆了。這裡的黑板報足足有二三十塊,而真正讓他震驚的不止於此,在天昊完成的那五六塊版面上,陳孟凡看到了他所見過的最精美的黑板報,攝人心魂的圖畫,緊湊合理的板式和那出神入化的書法。畫面之壯觀,如萬馬奔騰之勢;行書之雄健,矯如蛟龍。

吳天昊在認真地畫著一匹馬,根本沒有注意到陳孟凡就在身後,而陳孟凡懾服於板報的高遠意境,忘了這些是出自天昊的手筆,深深陶醉其中,他似乎忘記了天昊。似乎就在那麼一瞬間,他讀懂了吳天昊心中的一切,成為了他的知音,如果說過去他想接近吳天昊是出於愧疚,出於感激的話,那麼此刻,一種更高的東西指引著他的靈魂,極力走近另一個靈魂,直到碰撞,而那種碰撞,便是藝術。

兩個人都是為藝術而生,之所以他們之間還存在著隔閡,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走進對方的藝術世界之中。現在,陳孟凡已經敲響了吳天昊心靈的大門,但是對於吳天昊而言,陳孟凡依然是個迷,以前他曾聽過陳孟凡與艾琳的合奏,但那時他還未領會到陳孟凡音樂的精魂。

天昊作品的價值,也許只有陳孟凡懂得,因為即使對吳天昊自己而言,筆下的這些東西,也不過是維持他在學校的生計才不得已為之的謀生手段罷了。就連天昊的老師,雖然也是學畫出生,可是他也無法從中讀出天昊的心聲。其他的很多人,只會欣賞天昊筆法的高超,天昊的畫在他們眼中,只不過是“好看之畫”而已,那些自詡為專家的老師,對天昊的畫不屑一顧,當天昊出好一期,他們會給他一定報酬,然後讓他把出好的東西擦了,再出一期。

周曉芸在門口等了許久,也沒見到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出來。她心煩意亂,心裡嘀咕著見到他們後,非得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不可。這兩個傢伙,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有一會兒,她真想一走了之,但轉念一想,他們會不會遇到什麼其他的事?女生最愛多想,她決定去找他們。

此時正值四月,天氣轉暖,萬物欣欣向榮,一條清澈的小河在石砌的河床裡蹦流著向前。河岸上,楊柳依依,垂下修長的秀髮,微風拂來,那些靈動的柳枝在空中隨風飛舞,一起飛舞的,還有曉芸那美麗的秀髮,散發出陣陣清香,猶如四月的丁香。她欣賞著校園的美景,而她,又成了多少人眼中的美景。

他們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直到雙眼模糊,眼前朦朧中的那個身影,簡直可以把他們帶入神話般的夢境中。一些人受著心魔的驅使,悄悄地跟著她,她對這一切,早就習以為常。

她走過球場,一名高大的男孩也在那裡看傻了,足球飛過來,他全然不知,球重重地砸在他的臉上,他頓時眼冒金星,右頰高高腫起。

他是吳天昊的同班同學,叫顧秉鈞,平時驕橫無比,傲視眾生,不可一世。他的父親是位高官,因而同學都不敢惹他。學校的女孩,沒有一個能入他的法眼,身邊的女孩,都被他視為玩物。然而,當週曉芸從從遠處走過,他完全神魂顛倒,六神無主了。

他對身邊的人說道:“想不到學校裡竟然還有這麼標緻的女子。阿方,去查一下這女子的底細。”那個叫阿方的人連聲應諾,急急去了。

待周曉芸走遠,顧秉鈞摸了一下滾燙的臉頰,憤憤地吼道:“剛才那球是誰踢的?”沒有人敢吱聲。

周曉芸四處打探吳天昊的下落,一無所獲。這時,迎面走來一位面善的女孩,她便迎上去打探。

那女孩十分熱心,她說:“吳天昊可是人盡皆知的才子,我曾見過他幾次,想必他就在宣傳欄那邊,我帶你去吧!”那個女孩叫顧婷,她扎著馬尾辮,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眨個不停。

一路上,兩個女孩有說有笑,顧婷跟周曉芸講了很多天昊的事。包括他的畫在全市奪得頭獎,還有他的熱心助人,最重要的是,他的自強不息打動了很多人。兩人相聊甚歡,周曉芸覺得,這樣的朋友非交不可。顧婷來自杭州,她溫婉美麗,熱情大方,是個天真浪漫的女孩。充滿少女的種種美好的幻想,嚮往愛情,嚮往藝術。周曉芸則文靜,內斂,喜歡徜徉在文字的海洋裡。

天昊停下了手中的活,發現陳孟凡正出神地看著他的作品,作品陶醉了別人,便是對作者最大的肯定,因而,吳天昊暗自感動不已。

陳孟凡也回過神來,他拉著天昊道:“走,帶你去見一個人,我差點把她給忘了!”

“見誰?”天昊試圖掙脫。

“見了你就知道,走吧!”

“別賣關子了,沒看到我正忙著嗎?不見!”

“這可是你說的,可別後悔哦!”

“到底是誰?”吳天昊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好吧,那我告訴你,她叫周曉芸!”

這個只會在吳天昊夢鄉里出現的名字像雷霆一樣擊中了他。

他半信半疑地問道:“不可能吧?”

“信不信由你!”

就在他們爭論不休的時候,顧婷已經挽著周曉芸走近宣傳欄。

陳孟凡指向她們道:“你看,這不來了嗎?”

天昊看到了仙袂飄飄的故人,再看看風塵僕僕、衣著破爛的自己。臉一紅,轉身逃跑了。周曉芸不明所以,在後面連聲叫喚,天昊只是推聾作啞。

陳孟凡笑道:“藝術家就是這樣讓人摸不著頭腦,讓他緩緩,我們不妨先欣賞一下他的大作如何?”

在畫欄前,周曉芸也同陳孟凡一樣讚歎不已:“幾年不見,他的技藝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看來,他已經脫胎換骨了。”

看著看著,她眼角泛出了淚光,她把視線停留在天昊所畫的一棵樹上。她認識這棵樹,童年的畫面浮現眼前。從這些畫中,她可以窺見到吳天昊那崎嶇的心路歷程。

不過她也擔心,天昊是否對她心懷芥蒂,這幾年來,他經歷了那麼多事,自己卻沒有幫上一點忙,從未關心問候過他。或許,他的心中已經有其他心儀的女子。想到這些,她決定獨自一人去找吳天昊。她向陳孟凡問明瞭天昊的住所,就撇下陳孟凡和顧婷向著天昊的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