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地震是一場世紀浩劫,對於那個時代的人,特別是從地震中走出來的那些倖存者,都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痛。幾百年來,沒有任何一場天災能夠與唐山地震相提並論。人民的生命財產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一幢幢房屋,一個個美麗的家園,就在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還有幾十萬鮮活的生命,永遠消隕在這一方方斷壁殘垣之中。只有親歷過災難的人,才會切身地體會到那種傷痛——失去家人和摯友的傷痛,失去家園的傷痛,失去希望的傷痛——這種傷痛,根深蒂固,刻骨銘心,即使傷痛不再,傷痕依然會伴隨他們一生。
太陽又一次照耀大地,可是,再無法尋覓曾經的車水馬龍,鳥語花香。我們所能看到的,除了瘡痍滿目的街道房屋,便是數不盡的死難者的屍體躺在冰冷的地上,於是,人們的心也被寒氣包裹。
有時,人在遭逢災難之時,最可怕的不是已經發生的災難,而是被災難所摧毀的希望,一個民族亦是如此。好在我們是一個從來不會在災難中倒下,從來不會在災難中失去失去希望的民族。千百年來,無論是面對可怕的自然災害,還是面對外族的一次次侵略,縱使山河破碎,大地嗚咽,我們華夏民族依然能夠在災難中昂首挺立,以大無畏的民族氣概向世界宣佈:我們不會倒下!家園沒了,我們可以重建,財富沒了,我們可以重新創造。一個民族只要精誠合作,充滿昂揚的鬥志,她的人民就能始終看到希望,將黑暗踩在腳下,不斷創造出新的奇蹟。
地震之後,舉國同心,同災區人民一起共建家園。那些在災難中失去親人和家園的人們,在全國人民的大愛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雖然親人無可替代,但是至少,災區人民重新拾回了幾乎已經消散的信念和勇氣。不久之後,在人民的勤勞和智慧的推動下,一座嶄新的城市又將重新屹立。
個人的命運與國家息息相關,但是個人始終是渺小的,追求進步是人類的主旋律,個人在這支大軍中,自然會湧入時代的大潮,絕不當逃兵。然喜怒哀樂是每一個人的天然情感,悲痛是不可避免的,而悲痛過後,怎樣做才無愧於已逝之人?我們可以說,只有將死者的生命在某種意義上延續下去的人,才是無愧於死者的人。他們或是繼承死者的遺志,替死者完成未竟的事業;或者好好活著,活得幸福,活出本色。也許後一種活法,是絕大多數人在面對逝者遺像時最基本的告慰方式,因為無論是逝者,還是繼續生活於大千世界的人,都希望自己的親人幸福,看到他們幸福,我們的心中,不也會升起濃濃的幸福嗎!
天昊揹著妹妹的屍體,離開了悲喜不一的人群。穿過了那些死者的屍體,朝家的方向走去。他沉默不語,眼神呆滯,臉上掛著未乾的淚痕。
他上一次揹著妹妹的時候,她不過十歲,他揹著妹妹奔跑,妹妹則拉著風箏線,像騎馬一樣,嘴裡不停地喊:“駕…駕……”忽然,天昊絆了一下,兄妹二人摔倒在地,天昊左手摺斷,他痛得慘叫,甩給了妹妹一句氣話:“以後我再也不想揹你了!”他回憶起這些往事,心中懊悔萬分。只要上天能把妹妹還給他,即使每天揹她,每天都骨折,他也心甘情願。可是,上天再也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了。
雖然雨彤並不是吳天昊的親妹妹,但他們之間的兄妹情誼已勝似親生骨肉。天昊自小沒有兄弟姐妹,一個人在孤獨寂寞中成長起來,可以說,他的童年缺少了很多應有的歡樂。兒童的歡樂無關乎金錢和物質,假如沒有玩伴,再多的玩具,再多的遊戲,都會毫無意義。貧困地區的孩子在物質條件極為缺乏的條件下,依然會過得很開心,只要有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那麼即使是玩泥巴,捉泥鰍,童年都會異彩紛呈。
天昊很不幸無緣這樣的童年,他自小和母親相依為命,沒什麼玩伴,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的性格有時會極為孤僻,令身邊的人無所適從。
後來,雨彤走進吳家,併成為了他的妹妹,他成為了哥哥,雖然這個妹妹到來的時候,天昊已幾乎告別了童年,不過對於他而言,並不算遲。雨彤在失去親身父親之後,吳家給予了她無盡的關懷,與最親的家人沒有任何區別。天昊將他自己所有兄長的關愛無私地給予了雨彤,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他在童年時期的諸多缺憾。雨彤的離去,對吳天昊的打擊是巨大的,這是突然降臨的災難,令他猝不及防。
而今,已有兩座至親的墳墓出現在眼前,這樣的打擊是需要吳天昊父子以極大的勇氣承受的。媽媽去世的時候,天昊哭成了一個淚人,那時的他活在恐懼與無助中,自他記事以來,媽媽是和他相處最久的人,母子相依為命,承受了多少生活的辛酸。而今,他忘記了哭泣,但是淚水是無法無法止住的,也許現在,他已經有了男兒的承受力,不再畏懼。
可是,有些遺憾是無法彌補的,正如欠妹妹的那個風箏一樣,他覺得自己虧欠妹妹很多,沒有盡到一個兄長的責任。因而,帶著這種遺憾,他已經在心中暗暗立誓:妹妹決不能這樣消逝,自己定將把妹妹善良純潔的品質繼承下去,無論何時,都要堅強勇敢地活著。
陳孟凡跟媽媽簡短說了幾句,然後去追吳天昊,待跟上了他,吳天昊卻不想理他。天昊假裝沒有看見他,把頭刻意地低下,陳孟凡欲言又止,此時此刻,縱使他有千言萬語,也只能藏在心底,此時說話確實不妥。他的心情異常複雜,看著心儀已久的女子的屍體,他心如刀割,現在,他手上還拿著那未完的風箏,他想雨彤越多,風箏就握得越緊。
從今天起,陳孟凡的心裡有了一道坎,吳天昊救了他們兄弟倆,他覺得自己欠吳天昊的已經太多。過去,由於父親和弟弟的無禮,對吳天昊的心理造成難以彌補的創傷。當艾琳來到他身旁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決定彌補父親和弟弟的過失。而今,他和弟弟的生命都拜這個人所賜,這個高尚的人卻因此而失去了親愛的妹妹。
陳孟凡一路走著,心理暗暗發誓:今後,無論人生如何,他都將為吳天昊的幸福付出一切。這已在瞬間成為他的一種信仰。劫後重生,他感謝命運,感謝吳天昊——這個他一直視為最好的朋友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他是一個受人滴水之恩會以湧泉相報的人,但吳天昊所給他的,豈是滴水所能相比的,而且更為重要的乃是陳孟凡的一種慚愧負罪感——對父弟的作為的自責和對雨彤的愧疚。
吳天昊走進已經倒塌的家門,大喊:“爸爸……”裡面卻沒有答應,吳天昊心裡已涼,慌忙衝進屋,不見父親的蹤影,他嚇壞了,癱倒在地,背上的妹妹順勢倒在了一塊木板上。放好妹妹的屍體以後,吳天昊和陳孟凡商量分頭去找吳振宏。
吳天昊在想父親平時最常去的幾個地方,他顧不上疲勞,跨過倒下的電線杆,繞過成堆的廢墟,來到他腦海裡出現的每個地方,一面找一面喊,直到喉嚨沙啞,可是徒勞無獲。這個時候,艾琳又飛臨他的頭頂,他正在生艾琳的氣,他責備艾琳沒有先把他帶到掩埋妹妹的廢墟。更不可思議的是,在救出的那些人中,他看到了陳國威,那個只會讓他生厭的人。
吳天昊由於生氣,竟然沒有意識到艾琳正是要引他去找父親,因此他沒有理會艾琳,艾琳見天昊無動於衷,揮揮翅膀,飛走了。等它一飛走,天昊馬上就後悔了,他真想賞給自己兩耳光,這種著急的時候,他吳天昊竟然只管個人的感受而不顧及父親的安危。
艾琳無奈,只得飛到陳孟凡的頭頂。最終,陳孟凡在學校附近找到了吳振宏,很明顯,他受了傷,沿著殘缺的牆壁蹣跚前行。作為一個父親,他怎麼會放心身處險境的兒女,縱使自己受傷。救援人員以為他是剛被施救者,準備送他去醫療地點,可是他只是唸叨著自己的兒女,只求他們幫他找到自己的孩子,不要管他。
陳孟凡發現了他,告訴他吳天昊他們兄妹倆已經到家,他總算長舒了口氣,陳孟凡走近他,才發現吳振宏的眼睛受到了重創,已經看不清周圍的一切了,陳孟凡驚訝萬分,在雙眼受傷的情況下,吳振宏是如何到達這裡的?陳孟凡準備送他去醫治,可是他怎麼也不肯,一定要確定子女沒事他才放心,陳孟凡沒有辦法,只得攙扶著他回去。
吳天昊在外面尋父多時,找遍了該找的地方,杳無音訊,只得怏怏而回,待他回到門口,恰好陳孟凡也扶著吳振宏到達。父子劫後重逢,熱淚盈眶,相擁而泣。“爸,你的眼睛怎麼了……”
“沒事,受了一點皮外傷,你妹妹呢?”天昊只是一個勁地哭。
吳振宏知道大事不妙,頭腦一片昏暗,他急忙問:“她到底怎麼了,他在哪裡?”天昊帶他到妹妹的屍體旁,吳振宏用手顫抖地撫摸著雨彤的面頰,這個他視為己出的女兒,就這樣離開了他們父子,陳孟凡在旁邊一言不發,卻悄然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