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自不必在乎人們的感情,誰對它好,誰便可以成為它的主人,它的歌聲始終為自己的主人而鳴。可無論是人,還是動物,縱使讓他們的生命軌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不久之後,那種對於生命最初的回憶又會佔據其靈魂,永遠無法從生命中抹去。
艾琳被陳國威帶到一個全新的環境中,起初,它不斷掙扎、不斷反抗,一次次用柔弱的身軀撞擊著鳥籠,直至頭破血流,鮮血浸紅了它美麗的羽毛。陳國威和父親面對這隻倔強的鳥全然束手無策。
陳家住在一幢豪華別墅中,歐洲城堡一樣的結構,金色的大廳,古色古香的傢俱,珍奇的意大利名犬,房子後面還帶有一座精緻的花園,一切都無比的富麗堂皇。
然而這一切對於艾琳而言是毫無吸引力的,他喜歡那種介於自然和生活的環境中,也就是樂於鄉村風情。它在這裡從不開口唱歌,很少進食,身體日漸消瘦,羽毛也暗淡無光。陳國威斷定,這隻鳥決不會活太久。
直到有一天,陳國威提著鳥籠在花園閒逛時,艾琳突然顯得十分激動,它在籠中又蹦又叫,用喙不斷敲擊籠框。陳國威不知所以然,並不在意,只顧往前走。可是艾琳吵得越來越兇,陳國威只得停下片刻,很想知道是什麼刺激了艾琳。他停下腳步,艾琳也安靜下來。
這時,一陣琴聲斷斷續續地從三樓的一個房間傳出,顯然有人正在練習鋼琴曲。曲目雖然簡單,但卻觸動了艾琳,這是它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它一直以為,只有自己的歌聲才是世間最美的音樂,這回,它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只不過那份與生俱來的驕傲讓它不肯輕易低頭。陳國威似乎讀懂了它的心思,便朝著三樓循聲而去。
彈琴的是陳國威的哥哥,叫陳孟凡。雖是兄弟,但二人的性格卻相去萬里。陳孟凡作為哥哥,舉止溫文爾雅,處處謙和。而陳國威則不學無術,喜怒無常,好事都想佔盡。兄弟兩人,一個單純得似乎不食人間煙火,另一個則早已形成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
陳孟凡熱愛音樂,自幼對鋼琴產生濃厚的興趣。他額頭開闊,眼睛水靈,睫毛修長,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是那種人見人愛的少年。父親的那些朋友和下屬都十分喜歡他,尤其喜歡聽他彈琴,他們都異口同聲地斷定:“此兒將來必成大器!”
面對陳國威,心直口快的人無不搖頭嘆息:“以你的聰明,要是及你哥哥一半的勤奮,那同齡人中再找不到你的對手。可惜啦……”
每每這種時候,陳國威便會反唇相譏道:“我要是像哥哥那樣,早就憋死了。再說了,您的兒子處處學我哥哥,到如今可沒見長進多少啊。”
客人漲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麼。
當陳國威帶著艾琳進來的時候,陳孟凡正在練習貝多芬的《暴風雨》,艾琳似乎一下子成為了陳孟凡的知音。這個外表看似柔弱的人,實則胸中激情澎湃,他的靈魂已和音樂的磅礴大氣融為一體。
艾琳已深深陶醉,它正在琴聲的優美的旋律中徜徉,經歷的種種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一個嶄新的世界呈現在它的眼前,它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這首音樂,愛上了彈奏者,似乎也愛上了《暴風雨》的創作者。它恨不得立即衝出這該死的牢籠,棲息在陳孟凡的肩頭,細細地欣賞這來自西方的古典樂曲。
陳孟凡奏完一曲,沒注意到弟弟就在身後,準備從頭練習。這時,艾琳已經放開歌喉唱起來,這歌聲如同天籟之音,尤其是在這夏天的午後,它唱出一種生的希望。陳孟凡的手指不覺停下來,他慢慢轉過身來——竟是一隻鳥在唱!他驚訝不已,懷著莫可名狀的心情走向鳥籠。而陳國威則正準備向哥哥炫耀新得的“戰利品”。
“哥哥,我的東西你向來不屑一顧,你那麼清高的人,區區一隻鳥,就把你迷住了?”
“你怎麼能把它關在籠子裡,快放出來吧!”
“笑話!放出來?那它豈不是要飛走?行了,收回你的假仁假義吧!”
“國威,這隻鳥你是怎麼得到的?”
“這……”陳國威猶豫了一下,“爸爸給我買的呀!”
“好弟弟!”陳孟凡突然改變了語氣,“看在兄弟的份上,你就把它送給我,好嗎?我的東西隨便你挑。”
“你當我是傻瓜呀,你可知道為了得到這隻鳥,我費了多大的周折嗎?我才不稀罕你那些破玩意呢,別痴心妄想了!”說完提著鳥籠快步離開了,他似乎很後悔向哥哥展示自己的寵寶,真是掃興之極!
艾琳依依不捨地看著陳孟凡,它以為這也許和上次一樣,又將是一次“訣別”,於是,腦袋完全耷拉下來。
陳孟凡已經完全沒有心緒彈琴,那隻鳥兒完全佔據了他的心,從那隻鳥的歌聲中所散發出的那種難以抗拒的魔力,令他完全不能自已,心想假若有這樣一隻鳥兒能以時刻以其特有的歌聲應和著自己的琴聲,那該是一種如何美妙的場景。此刻,他也懷著同艾琳一樣的心情——是否再無法見面!
卻說艾琳,自從與陳孟凡匆匆別過,隔絕了那非凡的琴聲,變得比以前更加地低沉,它的羽毛一天天黯淡下去,凌亂無比,早已不復當時之美。陳國威心急如焚,可是自己不會彈琴,唱的歌又難聽,再說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去求哥哥的。
現在正是暑假,院子裡百花齊放,綠樹成蔭,雨季已經到來,窗戶被打得“啪啪”作響,雨點落入池塘,激起千萬朵水花。放眼望去,遠處的樓房在煙雨朦朧中若隱若現。天上沒有一絲風,雨水無拘無束地向大地傾灑,在天地間奏響夏日的交響曲。
雨後,池中的荷花競相綻放,還有少數的花蕾,羞澀地伸出一兩片花瓣,似乎在問候那些已經盛開的花朵。荷葉上,還沾有一些圓滾的水珠,猶如剛剛沐浴完畢的少女,還未來得及擦拭嬌美的軀體。
這樣的風光,漸漸地治癒了艾琳的憂傷,來到陳家快一年了,它沒有歡樂,沒有自由。它只有一個希望,就是能夠自由地站在鋼琴上,和著優美的琴聲放歌,可是,它卻不能如願以償。
陳國威選擇了一間離鋼琴室最遠的房間作為自己的臥室,好讓艾琳忘記音樂,忘了陳孟凡。但是,作為一個天生的歌手,縱使毒害了它的歌喉,也不可能抹殺它對音樂的追求,它不會甘於做一個玩偶。
爸爸在外出差已有兩個多月,今天就要回來。媽媽和兩個女管家將兩位少爺打扮得神采飛揚,同樣的西裝革履裝扮,在兄弟兩人身上雖看不出太大差別,但是在骨子裡,陳國威很喜歡這樣的裝束,他渴望早日長大,成為像父親那樣儀表堂堂、衣著光鮮的成功商人;陳孟凡生性灑脫,對於穿著從不挑剔,父親雖然很成功,但他從未想過成為一名商人,可以說,在他很小的時候,音樂已在他的心中佔據了不可替代的位置,音樂才是他的理想之所在。
媽媽領著兄弟倆,還有一眾家僕,早早地便在門口迎候,宴會早已佈置妥當,只待一家之主的到來。
中午時分,幾輛轎車一字駛來——父親必然帶了一幫同事和朋友前來。陳國威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跑上前去迎接爸爸,同時熱情地同那些叔伯打招呼,大家都連連誇孩子懂事。而陳孟凡並不習慣這樣的場景,他平時性格就比較孤僻,怕見生人,他雖然很愛自己的爸爸,卻不怎麼喜歡爸爸的那些朋友,因為他看到那一張張笑臉上寫滿了逢迎與偽善。當然這其中也不乏那麼一個或兩個真誠的人,但這樣的少數人很容易淹沒在那些一般無二的笑臉中,當他在他們中努力尋找那真誠的面孔時,往往難覓蹤影,這令他非常失望。
媽媽見他愣在那裡,喚了他一聲,他才紅著臉,踟躕著走上前來,擁抱了爸爸,再向各位叔叔問好。一旁的陳國威一臉不屑。
人群中有一位老者格外引人注目,他拄著一根楠木柺杖,鬚髮盡白,他不時微笑著,臉上的皺紋並未襯出他的衰老,反而使他顯得慈祥而不失威嚴。他之所以引人注目,並不是因為他的老邁,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此人定是一位不同凡響的人物!他一看到陳孟凡兄弟兩,就顯得格外高興:“幾年不見,兩個小傢伙都長這麼大了,你們一天天長大,我是一天天老嘍!”
陳孟凡的媽媽在一旁微笑道:“劉叔,您呀一點都沒老,現在的您,看上去比當年還要硬朗,這不是越活越年輕嘛!”
“這閨女嘴巴真甜,不過也是啊,那時的我確實太消沉了。哎,不提也罷!”老人嘆了口氣,似乎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陳孟凡的媽媽叫徐穎,是一名留美歸來的高材生,她思想活躍、學識淵博,舉手投足間處處彰顯著新興文化分子的風采。她幼時在一個傳統的家庭成長,卻有自己獨立的原則,當同齡人紛紛選擇成家立業時,她卻選擇了留洋西去。三年學成回國後,她本希望從事學術研究,這時候,她忽然瘋狂地愛上了一個男人,但好景不長,兩人的戀情無疾而終。這段感情對她的心靈造成了難以癒合的創傷,她自此消沉,在家人的撮合下,她認識了陳祖銘,兩家人門當戶對,兩人很快完婚。剛開始,她不甘於這平凡的命運,曾不止一次地想要重拾已經丟下的學術研究。不過,當她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後,她慢慢地適應了一名家庭主婦的角色,而且還做得極為出色。這主要歸功於陳祖銘,他一直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從未讓她受過委屈。
當一群人都聚在門口的時候,徐穎連忙招呼客人:“快進去吧,別一直站著,我已經為大家準備了上好的龍井。”
於是,陳祖銘夫婦攙扶著老人,走在最前,後面的客人魚貫而入。
劉老對陳祖銘說道:“祖銘啊,你說要讓我看一件寶貝,究竟是什麼啊?弄得神神秘秘的。”
陳祖銘眉毛一揚道:“您不用著急,很快就能見到了。”
喝過一巡茶後,陳祖銘領著老人走向書房,同時囑咐徐穎好生招待客人。大夥兒在大廳裡品著茶,談天說地,顯得怡然自得。他們的話題自然少不了對時局的擔憂,什麼中蘇關係正在惡化,美國擬對越南動手……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似乎比國家領導人還要上心。談到國內局勢,每個人都三緘其口,小心翼翼,唯恐說錯什麼,又怕多說了什麼,他們談得很慎重,每一句話似乎都經過深思熟慮,不過聲音卻放得很高,以表示他們是在高談闊論。徐穎有著高明的交際手段,她為客人們提供了各種談資,同時安排了各種娛樂活動,使所有人都能感到賓至如歸。
陳祖銘推開書房的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牆上滿掛的各類字畫,其中的一幅畫裝裱得尤為精美。劉老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畫,他甩開陳祖銘的手,徑自走上前,他站在畫下,細細地端詳,蒼老的面龐上流露出難以言狀的表情。他氣喘吁吁,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陳祖銘雖然是一名商人,然而他的書房卻散發著濃濃的古典氣息,書櫃、書桌、書椅、書架等,一律桃花心木。書桌上是傳統的文房四寶。牆上,除了那幅引人入勝的畫之外,滿是古今各個大家的真跡,當然,其中也有一兩張是他自己的得意之作。
劉老對其他的字畫均不屑一顧,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幅畫上面,過了許久才嘖嘖讚歎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幅畫定是吳道子的真跡。”
“沒錯,這幅畫最初是我的老師的藏物,後來轉入吳振宏之手,去年我見了吳振宏一面,他已落魄得無以為計,見我對此畫心有所喜,他也倒痛快,欣然將畫作交給我保管。”
“祖銘,這可不是一般的畫,我可以肯定地說,這是一件國寶。國寶嘛,自然是要上交給國家的。”
“這個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不過您也知道現在的局勢,無端上交一幅流傳民間的國寶,反而會惹來一身麻煩,何必呢!我對這般古玩並無興趣,我想,如今您才是這幅畫最好的藏家,還望您收下我的這一份孝心。”
“祖銘,我們充其量只是保管人,哪有什麼資格妄稱藏家?既是如此,那這畫我就代為保管,終有一天還是要上交給國家。對了,你剛才提到了吳振宏,說是什麼他已經落魄了?”
“沒錯,他確實已經退隱鄉下,看來難以振作了。不過,當我見他的時候,卻也有意外的發現,他又畫了一幅非常難得的畫作,假以時日,您要能看到那幅畫,一定也會深感意外的,那一定是他畫過的最為出色的畫作。”
“這麼說,他退隱鄉下,是在韜光養晦,準備當一名真正的藝術家嘍?”
“劉老,他躲在鄉間,並不是潛心創作,我覺得,從此以後,他再難以創作出那樣的畫了?”
“此話怎講?”
“正如我之前說的,他已經窮迫不堪,他建立了自己的家庭,身上揹負著一個貧困家庭重負的人,還能有什麼激情創作呢,更何況,他的靈感盡失。”
劉老聽完陳祖銘的述說,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唉!吳振宏在我所認識的年輕一代中,也算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命運何苦待其如此!祖銘,同學有難,你為何也不扶持一把呢?”
“劉叔,不是我不幫,如今我們也是泥菩薩過河啊,您想想,只要稍有不慎,人家就會給我們扣上一頂資本家的帽子,況且,吳振宏曾被列入右派的名錄,若不及早和他劃清界限,恐怕我們也會被連累。”
“時也世也,若不是如此,我們也不必退居唐山,如此看來,我們與吳振宏也沒什麼區別。”劉老的話語中充滿無奈與感傷。
“劉叔,你可知道,李慧茹死了!”
“啊,這怎麼可能?李勇錕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李慧茹卻是個懂事的孩子,命運怎會如此不公。”
“她是病死的,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吳振宏,當初又怎會想到今天淪落到這一步。”
“祖銘,假如當年李慧茹嫁給了你,結果會如何?兩家人強強聯手,你的事業可能遠不止現在這般了。”
“我沒有想過,李勇錕是您生意上的競爭對手,如果非要做假設的話,現在我大概也是一文不名了吧?經歷了喪女之痛,他大概也時日無多吧!”
“李勇錕沒有你想象的那般不堪一擊,我是因為僥倖才勝了他。不過話又說回來,畢竟多年相交了,看到他現在一無所有,我這仁慈側影之心又犯了,全然忘了他當初是怎麼對我的。我無意中扔下的一塊石頭,有一天卻成了他的絆腳石,他終於摔倒了,他驕傲了一輩子,即使倒下,也沒有向我低頭。他這一摔,並非石頭的威力有多大,而是他的年紀大嘍,老眼昏花了。祖銘啊,我也老了,誰知道死神會在什麼時候降臨。你不用安慰我,事實就是如此,未來終究屬於你們年輕一輩的,我膝下無子,等有一天我不行了,公司也就是你的了,一定不要負我所託。過一久,我會把我的所有人脈介紹給你,他們會幫你不少忙。好了,不說了,他們都還在客廳等我們呢,快下樓吧。”
陳祖銘早已熱淚盈眶,他心中的感激之情無以言狀,此刻,他是多麼熱愛這位如父親一般的老人啊!他抹去眼角的淚花,扶著老人慢慢地走下樓。
紅日西沉,晚宴已經擺好。劉老落了座,其餘人按賓主之禮依次入座。酒杯裡斟滿了陳年茅臺,觥籌交錯間,大家齊祝劉老身康體健,同時也把最好的祝福送給主人一家。
酒席間,陳祖銘讓陳孟凡來段鋼琴曲助興。一曲完畢,賓客紛紛鼓掌叫好。
陳祖銘這次回來,特意為兒子請了一位鋼琴老師。席間,他把兒子叫到身邊,讓他拜同席的一名女子為師。她叫梁思芸,來自江南,出生於音樂世家,她幼時家庭遭遇變故,只得以教授音樂為業。她年輕貌美、典雅嬌小、面如美玉、雙瞳剪水。更可貴的是她才華橫溢,知書達理,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淡雅飄逸的氣質。
她被陳孟凡的真誠打動了,欣然接受了這個學生,從此以後,她將作為陳孟凡的家庭教師長期留在唐山。
師徒二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培養出了默契,聯手為大家奉獻了幾首經典曲目。在這種熱烈氣氛的感染下,幾個中年大叔興致勃勃,站起來一展歌喉,這是作為主人家最希望看到的場景。
陳祖銘這時似乎想到了什麼,把陳國威叫到身邊,附耳低語。陳國威看上去十分為難,但爸爸不為所動,他為了不掃爸爸的興致,只得照著爸爸的吩咐去了。
劉老側過身來,問道:“好端端的,你幹嘛讓小威離開?”
“我讓他去準備一個節目,給大夥兒一個驚喜。”陳祖銘急忙解釋道。
“小威也有節目?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過了一會兒,陳國威提了一個鳥籠出來,低著頭走到了父親身邊。陳祖銘正忙著跟客人搭話,沒有看陳國威一眼,只是自信滿滿地問道:“國威,艾琳你教得怎麼樣了?快讓它為大夥兒來一首歌助助興。”
陳國威仍舊低著頭沒有說話,陳祖銘轉過身來,他這一轉,把自己驚得目瞪口呆,因為鳥籠裡的艾琳,已經奄奄一息,美麗的羽毛失去了光澤,眼睛緊閉,毫無神氣可言。
陳祖銘怒不可遏,喝問道:“艾琳到底怎麼了?一個月前還活蹦亂跳的,現在沒有一點精神,定是你胡亂折騰,才至如此。我早就應該知道好東西在你手裡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陳祖銘平時以謙謙君子的形象示人,同事和朋友們從來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一時間都詫異不已,這不是他們認識的陳祖銘。
陳國威覺得很委屈,他哭道:“這不關我的事啊,是它自己突然間就不吃不喝,還時常在籠中橫衝亂撞,我是攔也攔不住啊!”
客人們面面相覷,都覺得陳祖銘為了一隻鳥在大庭廣眾之下同一個小孩較勁有失身份。
劉老拉了一下陳祖銘的衣袖,詫異地問道:“祖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犯得著為了一隻鳥跟孩子較勁嗎?”
陳祖銘無奈地答道:“實不相瞞,這本是一隻美妙絢麗、歌喉攝人的奇鳥。但現在,它和一隻最普通的鳥已沒有任何區別,再無驚人之處。我本來想當然地以為,這隻鳥定能將晚宴的氣氛推向最高潮。而今,掃了大家的興,我在此向各位賠罪。”
場面一下子大為尷尬,陳祖銘的心已被憤怒和羞愧佔據。
這時候,坐在琴邊的陳孟凡無意撥弄到了琴鍵,幾個和音緩緩流出。艾琳立即睜圓了雙眼,它撲騰著翅膀。孟凡似乎心領神會,彈起了《在那碧綠的原野上》。艾琳開始鳴叫,漸漸的,它找到了歌唱的感覺,和著琴聲歌鳴。
一曲完畢,聽眾無不歎為觀止,安靜了片刻,人群爆發出如雷般的掌聲。艾琳嚇壞了,但它很快明白,這是獻給它的歡呼,它終於欣然接受。
陳祖銘令兒子打開牢籠,陳國威很不樂意,陳祖銘對兒子大為不滿,親自走過來打開鳥籠。艾琳探出了頭,當它確定沒有危險之後,便衝出了鳥籠。也許是太久沒有飛躍,也許是太過激動,它飛起來毫無章法,上下亂竄。一會兒掠過這人的鼻樑,一會兒揪住那個人的眼鏡。劉老放聲大笑,客廳裡傳出爽朗的笑聲。
最後,它停在了劉老的頭頂,劉老不笑了,所有人都不敢笑了。劉老急得手足無措,他那樣子看起來倒是十分滑稽好笑,鳥兒似乎把這裡當自己的下一個巢了。眾人都急出一身汗,可是又不敢在劉老的頭上動手。在這緊要關頭,孟凡按動了琴鍵,艾琳才起飛離開了那一片“聖白之地”。
脫困之後,劉老長吁一口氣。有人說道:“這鳥真是不識抬舉,都敢跑到劉老的頭上作怪了!”陳祖銘的耳朵像扎入了刺,他一言不發。
劉老恢復了常態,很大度地笑道:“一隻鳥而已,不用計較。曾經有位朋友從澳洲給我帶回了一對天堂鳥,看來同屬一個品種,只不過比起眼前的這隻鳥兒,那一對可要大為遜色,況且,它們早已逃匿,也許早就死去。好了,不說那麼多了。來,讓我們繼續欣賞這位‘歌唱家’的表演。”
艾琳停在鋼琴上,久久凝視著陳孟凡,它的眼中,似乎有一滴淚珠;陳孟凡的眼中,又何嘗沒有無盡的憐憫與感傷。接下來的時間裡,這對相見恨晚的搭檔傾情表演,將各自的天賦發揮到了極致。在場的人都是極有教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受過音樂的薰陶,而像這樣的音樂盛宴,他們還是第一次享受。
晚宴的氣氛就此進入高潮。劉老心花怒放,像個年輕人似的,容光煥發,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乘著久未有過的興致,他還唱了崑曲《遊園》一折,大夥兒拼命地鼓掌。唱完,他的眼中泛著淚花,面色紅潤。他再次舉起酒杯,對主人一家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謝,他動情地說道:“多少年了,我從未像今天這樣開心過,這次來到唐山,我們不僅受到祖銘一家的熱情款待,而且還聽到了最美妙的聲音,不枉此行。來,讓我們為這隻美麗的鳥兒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