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個晚上都沒有睡過一個整覺的我，此刻正哈欠連天地坐在老張的引魂渡車上，情緒極差地翻閱著錢九七給我的案卷。
一般情況下，陰差們接到的任務通常都是捉拿在逃的罪犯，或是滅殺一些殘害生魂的惡鬼，再不濟也是訓斥過界的陰陽世家，維護一下兩界的平衡。
而如今，我手裡頭的這個，卻恰恰是個性質完全相反的差事。
相信不少人都知道，在陽間，有些死亡率極高的地方。
跳樓案頻發的百貨大廈，屢屢出現車禍的三岔路口，古怪偏僻的荒村老宅，等等……
有人猜測，這些地方的結構建造本就有問題，才會白白誤了人性命；還有人說，是因為它們風水位置不好，觸犯了禁忌；更有甚者直接就道是怨魂惡鬼在此處索命……
而事實上，這些地方，都只是冥府的引魂司為了達成KPI所做的許多喪心病狂之事的其中一件。
不過這倒也不能完全怪罪於他們，只因為陽間的人口增長地實在是太快了，他們的KPI也隨之瘋狂飆漲。
這種情況下，引魂司若還不使點特殊手段，那麼就算整個部門通宵達旦地工作，都完成不了指標了。
而錢九七給我的卷宗之上，寫的正是引魂司動過手腳的一個路口。
這個路口位於槐蔭路和育才路的交叉處，因著事故頻發，也被稱之為魔鬼樹路口。
先前我在飛霞路上擺攤的時候，但凡是魔鬼樹來的鬼魂們，都只管往車禍裡猜，一猜一個準。
正當我想得出神之時，老張忽地扭過頭來問我：“小白，你是要去魔鬼樹路口吧？”
“是啊，怎麼了嗎？”我手裡翻著卷宗，心不在焉地應著。
“那個地方最近確實是有些奇怪……”
“嗯？怎麼說？”說著，我便合上了卷宗，認認真真地豎起了耳朵，想聽聽老張怎麼講。
老張見我感興趣，便也興致頗高地說了起來：“你也知道，魔鬼樹那個地方是引魂司那幫人動過手腳的。從前，幾乎是過一兩個月，我便要去那處拉一些不明真相的小鬼們回來。
可最近，仔細算下來也有差不多一年左右了，竟是一起事故都沒有再出過了。你說這事奇不奇怪？”
“嗯，是奇怪。”我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這不，上頭才派了我下來查探查探，看看究竟是怎麼個情況。”
聽到我這麼說，老張也笑著調侃道：“這倒是也蠻有意思的。往日裡，陰差們可都是扎堆了往那些莫名其妙死了人的地方跑，你這回卻是去個怎麼也死不了人的地方。”
“畢竟我還只是個小小的臨時工嘛。若真讓我去那種惡鬼成群的地方，可是要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待我說完，老張這才忽然後知後覺地問道：“唉？九七大人這回怎麼沒有陪著你一起？若是有了他，哪裡還需要擔心什麼惡鬼。”
“他今日有別的事情要做……嗯，他最近都挺忙的……”我支支吾吾地應著。
還好此時我們的車已經駛出了陰界，老張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專心致志地駕駛起車輛來。
引魂渡車由於長期在陰陽兩界穿梭，沾染了不少陽氣，一不小心便會被一些生來就偏陰的活人們瞧見。
因此駕駛著引魂渡車的師傅，在陽間行車時，往往需要萬分注意，避讓生人。
如此一來，老張也再沒那個功夫同我閒聊了，我得了清靜便又繼續研究起這份卷宗來。
上頭所寫的內容同老張說的倒也相差不多，只是略詳細了一些。
一年零三個月之前，魔鬼樹路口發生了一起嚴重車禍，死者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子。
事發當日，她正開著車送她四歲的女兒上幼兒園。未料，車剛行至魔鬼樹路口，便有一輛闖了紅燈的大貨車從右側飛速撞了上來。
生死瞬間，這位母親猛打了一圈方向盤，將自己身處的一側轉向了貨車，才得以保全了她女兒的性命。
據判官司那處的名錄來看，這個女子，在去世那天便已經記起來了死因，有了入陰間生活的身份，可她卻沒有選擇搭乘老張的引魂渡車，而是依舊隻身一鬼地飄蕩在陽間。
奇怪的是，自她死後，這個號稱魔鬼樹的十字路口，便再也沒有出過事故。哪怕是命數已盡的人，路過那個地方，也都能完完整整的出來。
本就為了KPI日日累到頭禿的引魂司職員們，哪裡肯放棄這麼好的一個地方，當即便一紙投訴遞到了陰司，控訴陰差們沒有好好處理停留在陽間的這些陰魂。
雖然錢九七說他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別人手裡搶來了這樁簡單又沒有危險的差事。
可我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太對勁。
“小白，到了。這裡就是魔鬼樹路口了。”說著，老張便把車停了下來，打開了車門。
“多謝了老張。”我伸了伸懶腰，拖著一臉的疲憊，走下了車去。
而直到老張的引魂渡車揚長而去，我望著頭頂上漆黑的天空，這才意識到，現在才不過凌晨四點。
這個時間，莫說人了，整個大馬路上連一個鬼影都看不到，還調查什麼死不了人的事故！
說到底，都怪錢九七！若不是他說什麼要鍛鍊我，讓我成長，我也不至於起個大早，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來乾瞪眼。
這次回去，說什麼也得逼著錢九七把瞬移術教給我才行。不然若是日日都搭老張的車，我怕是遲早就得因為睡不夠覺，而魂飛魄散了。
夜裡的冷風，斷斷續續的，吹得我逐漸冷靜了下來，當即便決定先尋一處地方暫且睡上一覺。
我四處查看了一番，發現就在路口不遠處的地方，有著一個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想來這槐蔭路也是因此得的名吧。
槐樹不錯，是個鬼兒們喜歡睡覺的好地方。
我在陽間飄蕩的頭幾年，便是常常尋這種高高的槐樹來度過夜晚，這樣，總覺得更安全一些。
想著想著，我已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槐樹底下。
既是如此，就暫且在這大槐樹上將就一會兒吧。
好在我先前練就的一身爬樹本領倒也還未完全丟棄，經過一番努力，也是順利地上了高處。
大概是因為著實是太困了的緣故，下一秒，我便蜷著身子，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妹妹……妹妹，醒醒……”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輕輕地呼喚著我。
“阿蓮……別鬧了，讓我再多睡一會兒。”我揉了揉眼睛，幾乎是下意識地便轉過了身去。
哪知，下一秒，我的臉蛋便同這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唔。”我捂著摔得生疼的臉，發出了一聲哀嚎，也終於在此刻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睡在了大槐樹上頭。
“妹妹，下頭陽光盛，你快上來！”就在這時，有一個頗有些焦急的女聲從槐樹上頭傳了過來。
我抬起頭來，正瞧見一個面目全非的女鬼在槐樹上衝著我，擔憂地直招手。
“嘶……”她說得果然不錯，下頭的陽光的確是毒辣的很，我當即便趕緊地爬了回去。
樹上的這個女人整個左臉都被壓扁了，左眼眶裡的一顆眼珠也不知道是丟到哪裡去了，空洞洞地極為嚇人。
而此刻，她正用著她那張幾乎撕裂了的嘴，對著我一張一合地說道：“妹妹，你是從哪裡來的？我先前在這裡都沒有見過你啊。”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只得撇了撇嘴，撒謊道：“我也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了，走著走著就到了這裡，實在太累了才在這樹上睡著了。”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嗎？我聽說只要記起來了，就有車來接你去另一個世界生活。”
想不到這個女鬼知道的還不少呢。
等等……左臉？一年前那個為救女兒而死的女人，似乎就是左側撞上了大卡車，當場斃命的。
難道她就是秦玉玲？一年多了，她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嗎？
我極力掩蓋住了自己不自然的表情，對著她搖了搖頭，說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那女鬼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圈，略有些歉疚地說道：“妹妹，像你這樣乾乾淨淨，身上沒有一絲傷痕的鬼，我先前從未見過。抱歉，你的死因我實在是猜不出來。不然，你去飛霞路上碰碰運氣？我聽說有個叫小白的好姑娘，專門在那幫我們這些鬼魂。”
聞言，我當即便是一愣，這倒還真是我第一次被別人推銷了自己。
我思考了一番，故意試探她道：“姐姐，你這瞧著應該是車禍所致啊，怎麼還沒有車來接你呢？你可有去找過那個……嗯……小白？”
我的話音剛落，便瞧見她恐怖的臉上，艱難地露出了一絲苦笑，淡淡地答道：“我確實是因為車禍而死的，可我還有心願未了，不想去別的地方。”
說著，她便用僅剩的一隻右眼，目光柔和地望向了前方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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