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聞言心下大驚,齊齊望向小舟中人,晨光下見之葛巾布袍、蒼顏龐眉,負手傲立舸首。冼清讓見果是思過先生,不由心頭一震,轉頭望向一旁竹筏上的端木夫人,見後者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穩,忙向與之同筏的駱玉書、顧青芷使個眼色。駱顧二人心領神會,雙雙攔在端木夫人身前,以防後者暴起發難。冼清讓走上行禮道:“顧老前輩俯臨君山,敝教未及相迎,失禮惶愧之至。”
顧東關哈哈一笑,道:“老夫不請自來,宮主不必客氣。”身形微微一晃,已落於冼清讓、景蘭舟所在排筏之上。眾人見竹筏全無半點晃動,在場雖多為武林高手,卻也少見如此神妙的輕功,俱各心中一凜:“思過先生武功果然深不可測。”
顧鐵珊走上前道:“侄兒給叔父請安,你老人家怎么來了?”顧東關道:“近來傳聞奎兒再度現身江湖,我想耳目靈通莫過於無為教,便趁中元法會之機來島上問問,誰料路上耽擱來遲一日,幸好在這裡遇見你們。”景蘭舟要給師父磕頭,後者止住他道:“竹筏地方狹小,這些俗禮免了。你在江湖上闖蕩這些時日,可有你師哥的消息?”
景蘭舟道:“稟師父,原來那落星樓主蘇先生便是文師哥,弟子有眼如盲,始終未能覺察。待到師哥與我相認,卻又不幸與之失散。弟子兩月前往山莊寫了封書呈詳稟,你老人家可曾閱見?”顧東關道:“原來如此。我近來不在家中,未曾見你書信。奎兒他果然還活著,哈哈,哈哈!”身子止不住微微顫抖。眾人心道:“思過先生武功修為已至天人之境,聽聞徒弟在世,也難掩激動之情。”
景蘭舟微一遲疑,道:“師父,您可知冼宮主便是……便是文師哥的女兒?”顧東關道:“那日我在山莊一見冼宮主,便瞧出她是唐教主之女,卻沒料到是同奎兒所生。當年奎兒將唐教主自青州請回山莊,對之便有幾分相慕之情,若非如此,也不會為了武功輸贏之事生出心結。那你師哥現在何處,可曾打探到么?”
景蘭舟道:“弟子等聞知師哥或在君山現身,故而來此相尋,可惜未曾會著。適才聽無為教唐壇主之言,文師哥昨夜已隨教眾大船離島。”顧東關道:“既如此,咱們馬上去追。”景蘭舟禁不住流淚道:“弟子百無一用,師哥先前在梅谷為救弟子誤中惡人奸計,被炸斷一條右臂。”顧東關聞言一震,眼中難忍悲愴,默然良久方道:“若真如此,那也是奎兒的命。我只當奎兒離世已久,既知他還活著,便比甚么都高興;就算只剩一條手臂,也能做縱橫天下的大俠。”
念阿上人立於近旁竹筏,隔開丈許向顧東關合十行禮道:“思過先生,四十年前松江一別,今見先生貴體清健,小僧喜不自勝。”顧東關還禮道:“故人相逢,足慰雲樹之思。大師高義亮節,思之宛如昨日。”微一遲疑,轉向那蒙面高手道:“尊駕武功之高,顧某生平少見,請問高姓大名?”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非是晚輩不敬,賤名無足掛齒,不提也罷。”顧東關沉吟道:“老夫歸隱故園多年,竟不知武林中有此等人物,好生慚愧。”蒙面人道:“在下無根之人,飄蕩隨風,不以顯名江湖為念。”顧東關道:“尊駕是無為教的么?”蒙面人搖頭道:“我與無為教並無干係。在下此番登島,也是為令高徒文奎大俠而來。”顧東關道:“你認得奎兒?”蒙面人道:“不錯,我與文大俠頗有交情,聽聞他不慎遭人挾持,本想助其脫身,未料還是晚了一步。”說罷望了小王爺一眼。
顧東關見狀向朱奠培道:“小王爺,難道我大徒弟竟落在你的手裡?”眾人心下大奇:“思過先生也識得寧王世孫?”只見朱奠培笑道:“顧老先生休要誤會,小王請文大俠上島,只想教他父女團聚,誰知令高徒竟自去了。”顧東關嘆道:“我鑄錯山莊與王府素無瓜葛,小王爺何必同我老頭子過不去?”朱奠培道:“老前輩這話差了,小王甘冒奇險將文大俠在梅山救下,全是一片好意。”
景蘭舟心想這話卻也不假,當即道:“師父,你老人家認得小王爺么?”顧東關撫須道:“寧府世孫文武雙全、天縱奇才,誰人不識?”景蘭舟道:“先前師哥與我在梅山中了木川之計,若非小王爺出手相救,文師哥必無幸理。”
顧東關奇道:“木川是甚么人,奎兒一向精明,也著了他的道兒?”景蘭舟將木川身世大致說了,顧東關嗟嘆道:“不想梅山醫隱門下,竟生此等變故。”旋即向小王爺謝道:“世孫搭救小徒之恩,顧某深感大德。”朱奠培道:“得替顧老先生略效綿薄,小王與有榮焉。”
冼清讓暗忖:“此處人多嘴雜,也不急相告思過先生木川便是那害死蕭唸的惡徒,免得走漏風聲,打草驚蛇。”當即道:“爹爹是被本教廖長老救走,待我到嶽州渡傳令柏仙,前輩自可與之相聚。”思過先生當即與眾人同乘竹筏,不多久到得渡口,但見四下狼藉,縷縷硝煙猶未散盡,水中及岸邊橫七豎八臥著不少屍首,顯有過一場激戰。景蘭舟目光掃過,除陣亡官兵以外,其餘屍身皆著玄色布衫,應是嶽州衛官軍與小王爺埋伏的手下拼殺所致,無為教隨後離島的兩艘大船當未遭波及,不禁心中慨嘆:“冼姑娘這條計策雖妙,卻搭上許多人命。”
王府伏兵雖皆是朱、雷二人精心挑選的健勇,然嶽州衛此番為剿賊調遣重兵,除去十多艘圍島的鐵炮大船,沿岸尚有精兵接應,王府部眾雖有火槍傍身,畢竟寡不敵眾,腹背受敵之下大敗虧輸。雷疇天見一眾親信手下死傷殆盡,不由臉色慘白,朱奠培亦是眉頭緊鎖,一語不發。冼清讓道:“朝廷折損了這許多人馬,勢必不能善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當速尋安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