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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過了嚴冬後,韓中堯的狀況日漸好轉。

他看起來雖然年邁體虛,但那雙眼睛清涼深邃,看上去神采奕奕。

韓徹依稀覺得,祖父年輕時帶兵打仗,想來在戰場上風采更勝。

“祖父,來,慢點。”

他接過空碗,放在丫鬟托着的紅木漆盤上,吩咐下人都退出去。

韓中堯坐在輪椅上,示意韓徹推他到湖邊走走。

湖邊那座亭子,一向是韓中堯最喜歡的地方。

只是近日乍暖還寒,湖邊風大,韓徹不肯讓祖父整日待在那裡。

“祖父……”

他有些踟躕,不知該不該把聞家向顧家提親的事告訴老人。

前幾日,聞顧解綁,各自為營。

京城大大小小的醫館藥鋪為之震驚。

但聞西舟依然派人送去喬遷之禮,彷彿此事是早已商量好的。

韓徹冷眼旁觀,看出顧君寧並不願與聞家綁在一起。

沒想到,這事的餘波還沒過去,聞西舟就大張旗鼓地請媒人去顧家提親。

前些日子,池青閣來定國公府問診時,還偶然說漏嘴,提及此事。

他捻須感慨,若聞顧兩家聯姻,那京城以後的醫館,便都是聞家說了算了。

到時候,有顧家醫女這個賢內助,聞西舟的藥鋪生意怕是會越鋪越大。

說不定等將來某一天,連尚藥局都要敬聞家三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韓徹的心直直地往下沉。

他派人打聽了這幾日的狀況,聽說顧家二房兩口子對這樁婚事特別滿意。

昨日,聞西舟還親自登門去了顧家。

出來的時候,顧君寧的兄長陪在他身邊,兩人臨別時行禮道別,禮數周全。

聞西舟臉上始終帶着笑。

這樁婚事,似乎已經敲定了。

韓徹心裡有些亂,忍不住在祖父面前提了一句,但又不知該不該往下說。

祖父只命他關照顧家。

要是他插手顧君寧的婚事……

他又以什麼身份過問呢?

韓中堯似乎看出了孫兒今日心事重重,便問他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心一橫,將這幾日打聽到的消息和盤托出。

“祖父,若君……顧大夫嫁入聞家,那以後,她的事便是聞家的事。”

韓徹的聲音低了下去,透出絲絲落寞。

豈料,韓中堯並未察覺他的失落,反而追問道:“哪個聞家?”

他有些詫異。

這幾年,祖父雖然足不出戶,但京城大大小小的勢力和風雲變遷,沒有一樣能瞞過老人家的眼睛。

聞家在京城根基深厚,家大業大。

滿京城叫得上名號的姓聞的人家,也就只有做藥材生意的那個聞家。

得到韓徹的答覆後,韓中堯的表情驟然變了。

“十三!”

祖父一向深沉穩重,很少用那麼急促的語氣同他說話。

他心中一驚,忙答道:“祖父請說。”

輪椅上的老人深吸一口氣,以一種極為嚴肅的口吻說道:“阻止這門親事。”

韓中堯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不計成本。

不計代價。

哪怕要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韓徹愣了愣,心中一松,連日來沉甸甸壓在心頭的巨石彷彿倏忽滾落下去。

見孫子遲疑不語,韓中堯以為他不解。

“十三,”他緩緩說道,“我與顧家有舊,欠下的恩情,這輩子怕是償還不盡。”

韓徹此刻並不在意祖父和顧家的淵源。

他半跪在老人面前,抬頭看着那張蒼老的臉,等着祖父說聞家的事。

“這聞家,並非良配。”

韓中堯的眼底閃過一絲鄙夷,彷彿提到聞家的過往,污了自己的口舌那般。

在韓徹灼灼的目光中,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搖頭道:“聞家,不幹凈啊。”

幾十年前,大魏末年。

各地勢力割據雄霸一方,天下大亂。

戰火四起,民不聊生,處處混亂不堪。

而後,雖在元氏門閥帶領下,大軍掃平全境,漸漸趨於統一。

但北方強敵虎視眈眈,趁火打劫,不時侵擾北境。

其中,尤以常年游牧的北燕為甚。

那幫強盜所至之處,家畜牛羊,糧食布料,女人孩童,一律被當作戰利品擄走。

邊民苦北燕久已。

北方軍隊殊死頑抗,但奈何北燕兵強馬壯,糧草充足,兵器配給,無不俱全。

韓中堯當時曾帶軍隊與北燕作戰。

他心生疑竇,不知北燕世代游牧,從無根植,又不懂冶煉,如何會有那麼完備的軍需?

撒出去無數探子,他才隱約察覺到,這背後隱藏着黑暗的交易。

聞家是北境最大的鹽鐵販子。

正是這個聞家,冒着殺頭的風險,趁天下大亂,走私鹽鐵糧草到北境。

與聞家交易的正是北燕秘使。

他們用掠奪來的大蕭民脂民膏,返還給身為大蕭子民的聞家,再從聞家手上接過大蕭子民種的糧食,打的兵器。

那些糧食,填飽了北燕將士的肚子。

吃飽喝足的北燕人,舉起蕭人打造的刀槍,穿透了無辜邊民的身體。

聞家靠着常年在邊境走私,積攢了無數財富。

韓中堯本欲設計抓人,但正值高祖親征,戰場上引發雪崩,混亂之際他拚死救出高祖,自己被埋在雪堆里。

一晃眼,他便成了雙腿俱廢的殘廢。

而那個聞家,因在戰爭中貢獻過不少藥材錢帛,在京城裡謀得了立足之地。

然後聞家搖身一變,成了靠藥材生意起家的富商世家。

當年韓中堯收集到的證據,早已悉數毀於戰火之中。

聞家在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大,大有扶搖而上之勢。

他們背後肯定有人撐腰。

但這個人是誰,聞家還做過什麼吃人的勾當,韓中堯早已不想去查。

這些,與他無關。

他唯一在意的人已經死了。

韓中堯的心也死了。

從得知顧瑜的死訊那一刻起,那顆曾為邊境戰火而跳動的心臟徹底冷下來了。

若不是事關顧家後人,聞家的事,以韓中堯的傲氣,怕是帶到棺材裡都懶得提及。

他將這些事,悉數告訴韓徹,便是要讓孫子知道,聞家絕非善類。

這兩年,聞家背後尚且有人扶持。

但若後台一倒,東窗事發,聞家輕則通敵,重則叛國,全家都逃不了干係。

韓徹的心砰砰直跳,渴望着迅速終結他心中的陰霾。

但他臉上依然沒有任何神情,只是淡淡道:“祖父,可是顧大夫遲早要嫁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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