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聞西舟一直面帶微笑，並未有過片刻的失態。
但顧叔陵這句話一出，那張面具般完美的臉龐頓時出現一絲裂痕。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迸射出星星點點寒意。
唇角依然勾着，笑問道：“決明，此言何意？”
“字面意思而已。”
顧叔陵直起身，不閃不避，堂堂正正地對上聞西舟狐疑的目光。
“你我同窗多年，情分遠非其他人可比。我深知靈均為人，也知你絕非寧寧良配……”
聞西舟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
他難以置信地盯着這個同窗，不肯相信顧叔陵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反對他。
“顧決明啊顧決明，”聞西舟噗嗤一笑，反問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那你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妹妹嫁進聞家，我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顧叔陵嘆了口氣，沒有作聲。
他已經不願再多說了。
聞西舟心意已決，再說下去，恐怕連同窗都沒得做了。
不過，他絕不會讓妹妹嫁給眼前這個人。
聞西舟眯起眼，只見眼前的少年緊緊攥着拳頭，長身玉立，身影單薄。
但他腰背挺拔勁瘦，直直面對自己，彷彿腳下生了根，又像是一面亘古不變的城牆。
“決明，你我相知相交多年，今日……”
“何至於此？”
他終於鬆懈下緊繃的嘴角，緩緩扯出個溫和的笑容。
“我只問你，若是顧妹妹被我打動，點頭答應嫁進聞家，難道你還要攔着不成？”
這句話，說得和和氣氣。
但言辭下掩藏的威脅之意，卻讓顧叔陵不寒而慄。
顧叔陵雖從來不知他是如何打點家族生意，但隱約知道，此人心狠，城府深沉，不可與之交心。
先前因他感念聞西舟替他付束修，在關鍵時候拉過他一把，這才與他多年交好，常懷感激。
聞西舟在生意場上的所作所為，他身為同窗可以充耳不聞。
但事關寧寧，顧叔陵必然一步不退。
他冒着撕破臉皮的風險，誠懇地搖頭道：“不會，不允，不可。”
妹妹不會想嫁進聞家，他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聞西舟的要求，他作為兄長，只會回一句“不可”。
“呵呵，決明這麼多年，還真是一點沒變。”
對方並不着急，反而掏出張紙條，朗聲讀出上面的內容，“……聞顧兩家願修秦晉之好，結百年之盟。”
“兒女婚姻，當依父母之命。雖女父未歸，但叔父亦可代為做主。”
念完，他將紙條呈給顧叔陵看。
顧叔陵定睛一看，落款果然簽了顧二爺的名字，還按了個通紅的指印。
“我有婚約文書在此，決明你看，‘顧紹禮’三個字，你應當認得吧？”
遠處躲着看熱鬧的顧二爺委實駭了一跳。
馮氏也駭然道：“相公啊，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哪知道……”
顧二爺腦子裡亂糟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緊緊盯着那張字條，唯恐顧君寧知道了，衝出來又拎着鐵鍬打他。
“那又如何？”顧叔陵冷靜地說道，“我們大房的事，何時輪到二房來做決定？”
聞西舟的笑容變得詭異，拖長聲調疑道：“哦？”
“雖父親不在，但自古長兄為父。”
“我這個親兄長尚在，何時輪到不相干的人來決定寧寧的終身大事？”
這句話，他聲調提高了許多，儼然並非講給聞西舟一人聽的。
聞西舟有些意外，揚了揚手中的字條，笑道：“難道你顧決明也要當那背信棄義之徒？”
他盯着那張字條默然不語。
顧二爺急得團團轉，馮氏使勁瞪他，催促他想辦法。
見顧叔陵踟躕，聞西舟心中瞭然，呵呵笑道：“決明，我敬你書生風骨，知你是謙謙君子。以後，你再莫要讓我為難。”
顧叔陵單薄的身板簌簌顫抖，不知出於是驚懼還是擔憂。
聞西舟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
那張清秀的臉龐上閃過一絲得意。
他幾乎以為，顧叔陵已經放棄反對了。
突然，顧叔陵猛地抬起頭，露出一雙冰冷的眼。
那雙眼，如同鋒芒畢現的匕首，狠狠扎在聞西舟心頭。
他踉蹌兩步，愣在原地。
同窗多年，顧家決明歷來是個溫和知禮的翩翩君子，翠竹白雪般的朗朗少年。
這樣的眼神，不應該屬於這個人啊。
趁着聞西舟發愣的空當，顧二爺突然“嗷”地一聲撲過來，從他手中一把奪過字條。
“二叔你？”
他呆了呆，顧二爺已將字條揉成團，囫圇塞進了嘴裡。
馮氏懵了片刻，趕緊大呼小叫地跑回廚房，舀了整整一大葫蘆瓢水，一路小跑地闖進後院來。
“相公啊，來來，別噎着……”
顧二爺費勁地嚼爛嘴裡的字條，生怕聞西舟來掰他的嘴，雙手死死掩着，眼睛瞪得快要鼓出來了。
顧叔陵也沒料到這個歷來不靠譜的二叔會突然發難。
見了二叔這狼狽模樣，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聞西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靈均，請回吧。”
顧叔陵一拂袍袖，禮貌地向他行禮道：“這邊請，我送你。”
終於，聞西舟回過神來，重新戴上了那副溫和的面具。
“開個玩笑而已，二叔怎麼如此耿直？”
“二嬸，這邊就交給你了，可莫要讓二叔噎壞了才是。”
他微微一笑，眉眼彎彎地看向顧叔陵，和和氣氣地回了一禮。
“決明，請吧。”
顧君寧心煩意亂，待在房間里，遙遙聽到院子里的動靜。
起初，二哥站出來維護她時，她按兵不動，想藉機聽聽哥哥的真心話。
後來事情鬧開了，牽扯到什麼字條。
她立刻猜出，這又是他們老顧家二爺干出來的糊塗事。
沒準就是上次，二叔在酒桌上被聞西舟灌醉，稀里糊塗地就把字條簽了。
這樣的字據，放在哪裡都是做不得準的。
但哥哥向來是個君子，不知如何與旁人爭執。
她剛想出去幫他，顧二爺就跟瘋狗一樣，衝出去搶了字條往嘴裡塞。
吃字條倒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是這個二叔……
顧君寧苦笑着搖搖頭，開始擔心聞家會不會調頭對付顧家。
算算日子，也快放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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