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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下來,顧君寧漸漸接納了原主的記憶。

原來,顧瑜已經死了整整五十年。

顧氏一脈子嗣單薄,上一代家主顧珣僅留有兩子。

顧珣是顧瑜前世的弟弟。

這顧君寧和顧叔陵皆為弟弟的長子所出,本應喚她顧瑜一聲“姑奶奶”。

沒想到,她竟重生成了自己的侄孫女。

這五十年間,大魏覆滅,大蕭建國,京城內外早已不復昔日光景。

京城顧氏乃百年杏林世家,曾世代供職於大魏太醫署。

顧瑜的父親顧遐齡曾任正五品尚藥局奉御,弟弟顧珣也晉為司醫,專為嬪妃皇子看病。

那時候,顧家風頭無兩,譽滿天下。

但怎麼她一閉眼,一睜眼,顧家的後人便淪落到這般田地?

正想着,她聽到顧叔陵的聲音響起。

“寧寧,藥丸都捏好了,我這就拿去院中燒了。”

“加樟木一起燒。”

用白芷、番木螯、川芎、干浮萍、艾葉、白鱔骨各二兩,雄黃、蒼朮各一兩,做成粗末,用米湯和勻捏成藥丸,加樟木一兩,一起燒煙,蚊子即化為水。

這是《仁安堂經》里所載的驅蚊秘術,顧君寧以前用過幾次倒也靈驗。

今時不比往日,顧氏家道中落,變賣祖宅,在昌明坊置了一處舊宅。

清明渠自坊內流過,夏季水渠時常淤塞,導致坊間腥臭難聞,蚊蟲肆虐。

顧君寧這身病,一來因夏秋之交,原主貪涼用井水沖身,先受陰寒,又在祠堂待了一夜,外感邪風。

二來,便因家中蚊蟲成災。

她前世游醫多年,見過許多例瘧疾皆因蚊蟲感染而起。

是故,她開了治寒瘧的方子讓顧叔陵抓藥回來煎,又讓他照她說的捏藥丸去院子里燒。

她不說緣由,顧叔陵也不問。

這個便宜二哥的性子模樣都是極好的。

可是他從沒學過醫,連那幾種草藥都分不清。

身為顧家長房嫡子竟然不通醫術?

顧君寧覺得事有蹊蹺,殊不知二房也覺得大房處處透着古怪。

大房院里終日瀰漫的藥味,混着一股燒東西的糊味,悠悠飄到二房院子里來了。

兄妹二人都不懂醫術,但一個真敢開方子,一個真敢照着方子去抓藥。

馮氏心裡發怵,中邪了,二郎也跟着中邪了。

偏生顧二爺又是個不信邪的。

每次馮氏在他面前念叨什麼神仙菩薩,他都會不耐煩地呵斥她讓她閉嘴。

“我們顧家是醫家,又不是仙家,你若是不信醫,難道還要信什麼山精鬼怪不成?”

這次的事,顧二爺渾然沒有放在心上。

馮氏委婉地提了幾句,卻吃了好大一記白眼。

顧二爺冷笑說,你問我做什麼,怎的不去問你供着的那些泥巴菩薩?

那頭,顧母身上不爽利,連見都不肯見她。

她一向沒個主見,一時找不到人商量。

馮氏糾結了大半天,忽然聽下人說,聞家小郎君來了。

這位聞小郎君來頭可不小。

聞家專做藥材生意,是京城最大的藥材商,幾乎壟斷了全城葯堂的藥材供應。

顧家濟世堂縱有百年聲譽,這幾年生意江河日下,顧家也不得不仰仗聞家幾分。

而聞家獨子聞西舟正是顧叔陵的同窗好友。

因妹妹這一病,顧叔陵向夫子告假在家,將近半個月沒去學塾。

聞西舟擔心好友,特意帶了位聞家的老大夫過來。

見了來人,顧叔陵驚喜交加,趕緊請大夫進去給妹妹把脈。

雖說顧君寧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但他隱約有些擔憂,總想着要請個好大夫看過才算無事。

大夫問了病人的近況,便先行進屋問診了。

“決明別擔心,這位大夫醫術高明,定能藥到病除。我們且在外面等着,不要影響大夫診斷。”

聞西舟將顧叔陵拉到一邊,坐在石桌旁,給他講解這幾日落下的功課。

顧叔陵默默聽着,時不時抬頭往房間那邊看。

“怎麼,”聞西舟佯怒道,“信不過我聞家的大夫?”

“靈均誤會了。”

他只是覺得妹妹這幾日怪怪的。

那幾張方子他都找人看過,每家醫館的郎中都說方子沒問題。

他妹妹雖然識得幾個字,自個兒翻過幾頁醫書,卻未曾跟隨任何人學過醫術。

這些方子,難道真的是她從書里看來的?

“罷了,大夫那邊應該也快好了。”聞西舟拍了拍他的肩,“決明,我們去門口等吧。”

兩人剛走到門邊,便聽見屋裡傳來一老一少的聲音。

“是了,夏秋之交,晝暖夜涼,驟感寒瘧原也不足為奇,是老夫疏忽了……但這味葯未免分量不足?”

大夫聲音懇切,竟帶着些許請教的意思。

屋外兩人皆是一愣,但聽少女清泠泠的嗓音響起。

“對症方能下藥。病人體熱貪涼,此疾又因蚊蟲感染而起,這味葯重了反而無益。”

大夫沉默片刻,很快稱是,但又提出用艾灸來治療。

“荒唐。”

少女冷笑一聲,屋外兩人又是一驚。

只聽屋裡的人說道:“荒唐的法子是給荒唐人用的。”

她正值豆蔻年華,一開口卻老氣橫秋,口吻頗像前輩在訓誡後生。

聞西舟忍俊不禁,調侃道:“決明,你說這婉轉黃鶯為何偏學那老鴉樹上鳴?”

“靈均!”

他忙收了笑容,問道:“怪了,這艾灸之法有何不妥?京城世家若有人染疾,不也同樣用此法嗎?”

艾灸之法是以點燃的艾絨,在病人體表燒出瘡口,使其潰爛流膿帶出病根。

眾人皆以為,只要依此法除了病根,病情自然會好轉起來。

顧叔陵也深以為然,但他硬着頭皮開口護短。

“寧寧這樣說,必然有她的道理。”

聞西舟輕笑幾聲,正和好友說笑,突然聽到院子里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二郎,你們這院子里燒的什麼,嗆人得很,大老遠的就聞見了。”

兩人回頭看去,只見馮氏笑盈盈地朝這邊來了。

聞西舟來過顧家數次,自然見過馮氏,忙以子侄身份行了一禮。

馮氏雙眼一亮,故作驚異道:“咦,聞小郎君也在啊?”

聞西舟還未與她寒暄,大夫已提着藥箱出來,朝他搖頭苦笑。

“郎君,這位小娘子的病,老夫也不必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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