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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說話間有婆子來報說幾位小爺要過來給湯老夫人請安,堂上的夫人們俱都一笑,開封城沒有訂親的公子們今天來了個七七八八,家中有女兒的都可趁機看看,畢竟這些夫人們也都處於深宅內院,能這麼直面的機會不多,尤其是李家這次也來了幾位公子,這讓幾個女兒出色的太太更是動了攀附之心,誰都知道湯家就是出了位國公夫人,才從杞縣大戶成為富甲開封的豪紳。

“快請進吧,”湯老夫人笑得如一朵菊花,她老了,最喜歡看到朝氣蓬勃的年青人。只是自己家裡沒有適齡的女兒這一點讓她有些遺憾,但,她望了望李夫人頭上那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還是打消了心思,現在不是當年,二家同在杞縣,自己的孫子比起國公家的嫡出小姐,這身份還是差的太多。

早有丫頭將女孩兒們引到烏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之後,那屏風也是縷花的,作用不言而喻。

葉睞娘識趣的退到最後,而李驪珠也根本不往前湊,她才看不上這些開封城的土包子呢。此時看葉書夏和睞娘都像自己一樣坐在後面,李驪珠心裡舒服了一些,暗道這兩個姑娘還算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有些人是自己夠不着的。

只聽布簾聲響,葉睞娘抬頭看到幾個十幾歲的公子邁步進來,她和葉書夏坐的靠後,反而可以從屏風的一側看到門口,倒比那些閨秀佔了便宜。

“這是我堂弟,輔國將軍府上的三公子,”李驪珠看葉睞娘盯着門處,倒也沒有多想這麼個小女孩會有什麼淑女之思,還以為她是被自己隔房堂弟的容貌給驚住了,不由有些得意,論相貌,李琎無疑是這些人中最好的。

葉睞娘最初只是在好笑自己竟然得了個最好的看正太的位置,算不算是無心插柳,聽到李驪珠這麼一說,便知道她說的肯定是進來的公子中最漂亮的那個,不由仔細看了那公子一眼。

小小少年頭上束着玉冠,穿着緋色團花圓領紗袍,踏着烏雲絲履,腰間掛着花鳥紋銀荷包與玉佩絲絛,在晨光之下確實有幾分奪人之姿。他在進來的七八個少年中確實也是長的最好的,雖然年紀不大,但五官卻少有的清晰深刻,烏眉入鬢,鼻樑極挺,顯見是個極有主意的。

李琎身後又有幾位公子進來,葉睞娘看到張如檀和恆哥兒都在,不由一笑,今天這兩位也都被認真捯飭過了,八歲的葉志恆穿了大紅的織錦團花袍,頭戴小金冠,抹額上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綠寶石,面若銀盤唇紅齒白,像個小小金童一樣安安靜靜的走在最後。

“唉喲這是誰家的小哥,快到婆婆身邊來,”顯然湯老夫人看到了葉志恆,揚聲招呼他到自己身邊。

葉睞娘有些緊張,到了開封之後,葉志恆便隨了張如檀住在外院,平日也只是在請安時見上一面,葉睞娘看他倒也安穩,今天這兒這麼多人…

“志恆見過老夫人,”葉志恆也滿頭的汗,他現在已經學會與人交流,而且張如檀對他又極為和善,來時張如檀得了姑姑的話反覆的教了他如何應對,現在這滿屋子的人圍在一起,葉志恆一緊張什麼都忘了,只記得要給榻上的老夫人行禮。

“雖然害羞些,倒是個知禮的孩子,”那些夫人太太也都知道這是湯夫人的娘家外甥,個個誇了幾句。

湯老夫人似乎極喜歡這個害羞的孩子,讓人賞了又將他抱在榻上與自己同坐,然後才細問了諸位李姓公子家中的長輩可好。

李琎屬紅娘子朱氏一脈的後人,與湯家沒有血緣關係,但名義上都是李岩的子孫,便算是親戚了,只是現在襄國公一脈後繼乏人,而輔國將軍一支雖然襲到了第五代,但三房子孫人口眾多,現在的輔國將軍李庭山也極得皇上的信任,因此兩支嫡系走的挺近。

因堂上俱是女客,幾位公子不過打了個轉兒就告退了,湯夫人請了湯老夫人示下,領了一行人到園子里賞花。

此時園裡的菊花開的正好,而湯府因傍着金明池,景色自不必說,而園中的異種名菊更讓人目眩神迷,眾人賞了一會兒,簇擁着湯老夫人在樂游池畔的向晚亭中坐了,老夫人道,“咱們一會兒就在這兒開席,讓哥兒們也進來玩吧。”

湯家的菊園跟向晚亭隔了樂游池,她們這是給此次來的公子們讓地方,眾人紛紛說好,湯夫人又命丫頭們端了水晶托盤進來請夫人們簪菊。

向晚亭雖名為亭,可是卻極為寬闊,湯夫人一早安排好了幾張圓桌,備好點心茶茗,果盤,諸位夫人太太分主次坐了,而小姐們則被安排在鄰水的一桌,葉睞娘識趣的坐在最靠柱子的座位上,抱了杯菊花茶細品。

這簪菊葉睞娘在《紅樓夢》里見過,這還是第一次碰上,但她實在是不喜歡戴這些,在前世的認知里,傻妞才在頭上戴朵大紅花呢。

但見眾人都取了插在發間,就連滿臉褶子的湯夫人都戴了朵紅菊,她也不好太特立獨行,想了想取了一朵小小的綠菊拿在手裡。

“來,我幫你簪上,”葉書夏嫌她挑的花色不好,又從盤裡拿了一支道,“這花型太小,兩朵並在一起才好看。”

“可別,”葉睞娘吐吐舌頭,“姐姐還是饒了我吧,你還不知道我是個不愛戴花的?這朵就好,你往裡插點兒,別讓人看見了。”

李驪珠手裡正拿了朵金紅交輝和一朵泥金香在尋思自己戴那朵好,不想正聽見葉睞娘的話。

她剛才出來一路觀察葉睞娘,這個小姑娘不像那些庸脂俗粉看到身分比自己高貴的就想着交好,而大家的輕視更是視而不見,始終面上含笑,悠然自得的跟在最後,看她的神情,說她是被大家冷落,還不如說她很享受這種“冷落”,這讓一直習慣被眾星拱月的李驪珠十分不快,想在京城,那些大商戶的女兒如果能與她結識,那個不是小心翼翼的奉承巴結?現在這個沉穩的小丫頭忽然因為戴花慌了神,讓李驪珠生出了作弄她的心。

“睞娘過來,”李驪珠笑眯眯的招手道。

這笑容可是不懷好意,葉睞娘心生警惕,但也知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會做太出格的事,畢竟欺凌弱小對李驪珠的名聲也沒有什麼好處。

“李姐姐有何指教?”葉睞娘小步移到亭中。

“你那朵不好看,來戴這朵,”李驪珠親熱的將手中那碗口大小的金紅交輝插到葉睞娘發間,端詳了下,“你們說這朵好不好?”

見葉睞娘忽然得到國公之女如此青睞,亭中那些姑娘們面上皆有不服之色,轉而看到李驪珠的眼神中分明用耍弄之意,大家那有不捧場的道理?

“不知道李小姐是問花呢還是問人呢?”林如仙掩口笑道,“花自然是好花了,但人么?”她拖長了音,“真是白白糟蹋了一朵好花!”

“林如仙你說什麼呢?”張婛娘有些不願意了,雖然她也看不起葉睞娘,但這人畢竟是她們張家的親戚,打狗還有看主人,“敢情這花只有你才配戴不成?”

林如仙最喜歡跟張婛娘別苗頭,言語間毫不退讓,“難道我說的不是?俗氣!”說著還用絲絹在面上輕搖,似乎要將這庸俗之氣趕走。

葉睞娘年紀小,早上連枝幫她選了嫩黃的繡花薄緞單衫,梳了個小小的彎月髻,戴了支琺琅彩花卉簪,連枝那日也是跟了睞娘到張家大宅去過,這次看睞娘打扮的太過素凈,做強行讓她把自己的瓔珞圈也給帶上。現在這朵碗口大的金紅交輝生生把她原本就不大的發髺給全蓋了下去,好像禿子頭上頂了朵花一樣,引得眾人一通鬨笑。

葉睞娘輕輕將頭上的花取了下來,“謝謝李小姐厚愛,正如林小姐所說,花是好好,但李小姐贈錯人了,睞娘愧不敢受。”

她才不稀罕戴這麼朵大紅花呢,又不是什麼勞模,不過挑撥高傲的李驪珠生氣她還是能做的到的。

“李小姐我,”林如仙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可沒有說李驪珠沒眼光不認人的意思,“妹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小丫頭頭上戴了朵花十分可笑。”

“那你的意思是李小姐沒有眼光了?不知道什麼人該戴什麼花,眾位姐姐笑成這個樣子,看來也是這個意思了?”葉睞娘一臉無辜,“還請李姐姐把這麼好的花送給不俗的人戴吧。”

李驪珠原也是想着在葉睞娘那小小的彎月髻上戴一支碩大的紅花來取笑一下,而且她問眾人的意思也是想惹大家來取笑葉睞娘,可是如今被這小丫頭這麼一說,明明知道她是在挑拔,可是李驪珠還是有些生氣,這些人的笑聲里未必沒有笑話自己不知道怎麼簪花的意思。

想到這一層,她將那朵紅菊狠狠扔在地上,拿腳踩了個稀爛,“什麼好東西,這開封城裡還能有什麼雅物不成,小門小戶的俗氣衝天!”

在座的眾人那個家世與襄國公府比起來不是小門小戶?眾女那能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俱都變了面色,可是卻無法發作,一個個都啞了聲氣,誰也不肯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