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兮，醒醒。”

一個熟悉的甜美嗓音，將顧盼兮從昏迷之中抽了回來。

顧盼兮一睜開眼，看見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時非清，不是李雲龍，不是鐵木子，而是星兒，先是一愣，然後就喃喃道：“我果然還是死了……”

星兒也不知道是不打算安慰顧盼兮，還是覺得安慰她沒有意義，淡淡地點頭附和道：“沒錯，盼兮，你是死了。”

盼兮苦笑道：“星兒，你也不知道委婉一些。你就不能跟我說，很快就能投胎啦，說不定還能趕在時非清變老之前跟他來一段忘年戀啊之類的話嗎？”

星兒雙手在背後交叉，踢了踢腿，笑道：“難道我說這種話，你就會信，就會不難過嗎？”

顧盼兮默然，她一想到自己要跟時非清陰陽永隔，而且偏偏是敗在了流川這個叛徒刀下，就感到既難過，又不敢，兩行清淚便即如泉湧出。

“哭什麼，真丟人……”

顧盼兮一邊抹眼淚，一邊強自安慰自己。

星兒連忙蹲下，拍着顧盼兮的後背說道：“盼兮，怎麼連你這麼要強的人都忍不住哭了？不哭不哭。”

顧盼兮也知道哭也沒用，但這淚腺就像是打開了閘門一般，怎麼都止不住。

掉着掉着眼淚，顧盼兮就下意識地開始復盤，很多事情，以前她遺漏了，或者沒想通的，都一下子串起來了。

流川，就是時非正安插在時非清身邊的卧底。當初因為唐豹的出現，得知時非正往時非篤和時有行身邊都安插了卧底之後，也一度猜疑過，時非清身邊，是否有卧底。

當時時非清和顧盼兮都做出了判斷——沒有。即便有，那個卧底也定然沒有混到時非清身邊的核心階層，不能構成威脅。

顧盼兮會做出這樣的錯判，實在不是沒有道理的。流川自小就跟時非清一同長大，多年來同吃同住同睡，名為上下屬，實為異姓兄弟，他們出生入死多年，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

按理說，就是石頭做的心腸，也應該被這麼多年的感情泡軟了，即便身份是卧底，流川也不應該做出傷害時非清的事情。

但偏偏，偏偏人心就是這麼難以捉摸。偏偏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一個流川，漏算了這個對時非清虎視眈眈的身邊人。

難怪流川能在匈奴鐵蹄和時非篤死士的包夾下活下來。

難怪阿勒會如此信心十足。

難怪流川明明負傷，還是堅持要起身，不但從夜鶯手上拿來了鎮痛葯，還問顧盼兮要了一把匕首。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只是，現在顧盼兮來悔恨，也來不及了。她已經死了，試問她再懊悔、再不甘，又能如何呢？

顧盼兮深呼吸一口氣，情緒總算平穩下來，她大字型地仰躺在地，久久沒有說話。

星兒見她沉默，也就默默坐到她的身邊，不說話。

良久，顧盼兮才打破了沉默，說道：“星兒，死後到底會怎麼樣，地府陰差，真的存在嗎？輪迴轉世，是真的嗎？”

星兒笑笑，說道：“盼兮，你難道忘記了，我自從過世之後，就一直被困在我們的軀殼裡頭嗎？什麼陰曹地府，陰差鬼吏的，就算我有心想見，也沒有機會啊。”

顧盼兮尷尬地舔了

舔嘴唇，自知失言，訕訕然道：“也是……那……難不成我們兩個，之後就要一直被困在這個地方了？”

星兒幽幽問道：“你這麼快，就已經開始厭倦了？是因為不想跟星兒呆在一塊嗎？”

顧盼兮心中咯噔一聲，連忙直起上身解釋道：“不是的，星兒，你誤會了。我只是隨口一問，沒有別的意思。”

看見顧盼兮滿臉緊張，星兒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說道：“我是跟你開玩笑的。盼兮，你也把我看得太小氣、太敏感了一些吧？”

顧盼兮一怔，然後就兩手叉腰，佯怒道：“好你個星兒，竟敢耍我？”

話音一落，就跟星兒扭打在了一塊。

兩人嘻嘻哈哈一陣，鬧夠了，才意猶未盡地分開，頭頂着頭，仰卧看着頭頂的一片灰濛濛。

在這個空間之中，唯一存在的，就是灰色。僅有的一抹亮色……也就要數那朵含苞待放的黑蓮花了吧？

顧盼兮想着，就微微抬起了頭來，看了那黑蓮花一眼，驚奇地發現，比起之前，這朵黑蓮花，竟然又張開了一片花瓣。

百無聊賴之下，顧盼兮還特地數了數，確認花瓣確實是多了一片，頓時不滿道：“這什麼破黑蓮花，我死了，它還再綻放了一片花瓣？這是落井下石還是落井下石？”

星兒掩嘴笑道：“你這就錯怪黑蓮花系統了。這片花瓣，若非你身死，怕是你竭盡所能，也沒辦法讓它展開。”

顧盼兮皺了皺眉頭，反問：“怎麼說？”

星兒一指黑蓮花新開的那片花瓣，說道：“你看看，這片花瓣叫什麼。”

顧盼兮聽了星兒的話，這才定睛細看，發現在“忠誠之花瓣”、“威嚴之花瓣”後，新綻放開來的這片花瓣，名為“有悔”。

有悔？

顧盼兮只覺得一頭霧水，黑蓮花系統不幫她也就罷了，她靠自己的實力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這黑蓮花系統還詛咒她應該“有悔”？

這未免欺人太甚了。

顧盼兮一跺腳，雙手關節捏得咯吱作響，說道：“這朵破花，今天我顧盼兮不好好出上一口惡氣，我就不姓顧！”

話音一落，顧盼兮就要衝出，星兒卻一把抓住了她，勸道：“盼兮，你先冷靜一下。你誤會黑蓮花系統的意思了。”

“什麼？！”

星兒雙手抓緊了顧盼兮，苦苦勸道：“玫瑰，你仔細想想，有悔是什麼意思？”

顧盼兮本想說，她沒有時間理會，但轉念一想……

身死之後，被困在這個空間之中，她似乎什麼都不多，就剩下時間特別多了。

一想到這件事，顧盼兮又覺得有些沮喪，垂着頭嘆了一口氣。

“有悔，就是後悔唄。我現在確實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顧盼兮搔了搔臉，不快道，“不，應該是悔得腸子都爛了！流川那一刀，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腸子都劃爛……”

“盼兮，你別說得這麼恐怖！”

星兒不像顧盼兮，前世是刑警，今生又跟夫君並肩作戰，看死人如看選秀，見死屍如見白菜，一聽到什麼腸子、劃爛，她的小臉就變得煞白。

顧盼兮見自己開玩笑開得過火了些，嚇到星兒這個不諳世事又早逝的單純少女了，連忙道歉道：“星兒，我

錯了，我不該跟你開玩笑的。”

星兒輕輕拍了拍心口，說道：“好了，玫瑰，我們認真說。你說‘有悔’的意思，是後悔，這沒錯，但並非全對。黑蓮花系統說的‘有悔’，其實是‘亢龍有悔’。”

“亢龍有悔！”

顧盼兮一拍手，驚道：“這不是金庸降龍十八掌裡頭，最有威力的一招嗎？黑蓮花系統開了一片跟亢龍有悔有關的花瓣，是不是在暗示，我學會了怎麼使用亢龍有悔？！”

“什麼啊！”

星兒被顧盼兮的天馬行空急得跳腳，什麼金庸、什麼、什麼招數，她是一概不知。

“盼兮，你不要再跟我開玩笑了。你再跟我開玩笑，我可要生氣了！”

看星兒真的着急了，顧盼兮這才收斂住自己的玩心，說道：“好了好了，星兒，我逗你玩呢。你說吧，亢龍有悔，到底是什麼意思？”

星兒淡淡道：“亢龍有悔，語出《周易·乾》……”

聽到這裡，顧盼兮先暗暗吃驚，“亢龍有悔”是什麼意思，她真的不知道，畢竟讀警校的時候沒學到，當刑警之後用不着，但《周易》她總是知道的。

亦即是所謂《易經》。儘管大多數神棍，將《易經》曲解成算命堪輿用的小冊子，但顧盼兮知道，學術界都認為，《易經》是一本有分量的哲學著作。

沒想到大武也有《易經》……就是這哲學啊……估計要讓我聽得頭疼了……

顧盼兮怕就怕星兒會跟她來一番長篇大論，跟她說些雲里霧裡難以理解的話。好在星兒說得淺顯易懂，讓她一聽，就能理解其中意思。

“所謂亢龍有悔，就是指身居高位的人要戒驕，否則會失敗而後悔。後也形容倨傲者不免招禍。亦指要懂得進退。盼兮，你想想，在這次行動之中，你是不是浮躁了，自大了？”

顧盼兮被星兒問得一時語塞。

本來她捫心自問，覺得自己已經將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盡了、做透了，是謹小慎微到了極致。

但她轉念一想，一個人怎麼能自認為將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盡了、做透了呢？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當一個人產生如此念頭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毫無疑問地開始浮躁了、自大了……

若非顧盼兮自以為，事事都在她掌握之中，恐怕她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錯判。如果她凡事都能小心一點，多考慮風險，可能很多麻煩，都不會發生。

亢龍有悔么？還真是被一朵破蓮花，好好地上了一課呢……

顧盼兮不由得面露苦笑，搖了搖頭。

看見顧盼兮這個神色，星兒就知道她已經明白了黑蓮花系統新開的這片“有悔之花瓣”，是什麼用意了，忙道：“盼兮，你能明白過來，沒有執迷不悟，這是好事。天底下，人誰無過？即便聰慧如你、出眾如你，也不可能例外的！”

顧盼兮兩手一攤，說道：“就算我沒有執迷不悟，吸取了教訓，又能如何？現在我都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難不成我還有機會，能夠戒驕戒躁，彌補自己的錯誤么？”

本來，顧盼兮只是想發發牢騷，聊表心中不滿，誰想星兒聽了，激動地一拍她的後背，朗聲道：“沒錯！就是有機會！盼兮，你還有一次機會，能夠戒驕戒躁，彌補你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