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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姐姐不必妄自菲薄,”一個粉色紗裙的姑娘掩口笑道,“咱們府里的再好,能與皇家的比么?”

“沉魚?是你啊,剛才怎麼沒看到你?”羅輕容轉頭一看,竟然是曾經的好友紀沉魚,不由眼眶一酸,拉了她的手道,“我想死你了,你也不去看我~”

說這些時羅輕容心裡汗顏,其實是自她醒後發現重回到兒時時光,便一心想着怎麼避免前世的遭遇,不讓羅家遇到滅頂之災,根本沒有心思去聯絡曾經的閨友,何況當初自己跟着張氏一心做什麼“真正的女人”,早與那些曾經交好的朋友疏遠了。

“沉魚,看到你真好~”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她們漸行漸遠,當年紀沉魚常勸自己不要風頭太露,她認為紀沉魚是在嫉妒她的優秀,後來她嫁入寧王府做側妃,已經做了梁元忻側妃並且生了長子的紀沉魚不過送了支側鳳釵,兩人再也沒有來往。現在想想,當初她勸自己不要與人為妾的話,應該是真心話,而且當初發生了什麼事,讓已經有了心上人的紀沉魚成了明王側妃?

“羅姐姐,”紀沉魚被羅輕容的熱情弄得俏臉一紅,“我去年被外祖母接到蘇州住了一年,回來才聽說你病了一場,”說到這兒紀沉魚眼眶一紅,“我原想着這幾日就給你送信呢~”

紀沉魚還是先前那個一緊張鼻頭髮紅的小姑娘,羅輕容心裡一暖,“是我疏忽了,去年一病,整個人都懶散了,也沒有去給你送行,現在好了,改日到我那兒去玩兒~”

“嗯,”看羅輕容不怨她,紀沉魚心裡一松,“羅姐姐,我從江南帶了許多小玩意兒回來,我都分好了,回去便讓人給你送去。”

“聽說江南富庶繁華,多的是能工巧匠,想來沉魚的禮物一定很稀罕,”羅輕容笑道,“我可要開眼界了,”當年紀沉魚送給自己了一套陶瓷人偶,個個惟妙惟肖,跟京城的手藝大不一樣,還有一些西洋的小擺件,都是京城見不到的。

“江南何止富庶繁華,還人物風流呢~”在一旁聽她們說話的李家小姐李碧瑤笑的若有所指,“聽聞紀姑娘府上來了許多親戚?”

紀沉魚出身明安伯府,外祖宋家是江南大豪,羅輕容記得就是這次宋家三太太帶了自己的兒子並一個侄子兩個侄女到京城來,為的是明年的春闈,“是你外祖家過來人了?”

“是,我三舅母帶了兩個表哥還有敬表姐敏表姐進京,敬表姐前年訂了吏部丁侍郎家的兒子,是來備嫁的,誠表哥和仁表哥是為了明年的春闈,”紀沉魚橫了李碧瑤一眼,“李姐姐倒是對旁人家的事清楚的很!”

李碧瑤是刑部尚書李儀先的嫡長女,但李家不是什麼世家名門,也就是在李儀先這一代才發的家,根基太淺,李碧瑤在貴女圈兒里永遠都是二三流的角色,不過是跟在薛家柳家史家後面捧捧場罷了。

“看沉魚妹妹說的,我不過聽父親說了一句,說江南宋家出了兩位好兒郎,明年定然可以都進士及第,光耀門楣~”李家在李儀先之前,不過是白身,因此在自己還得聖寵時給兒女結下好親事以取強援,是李家目前最要緊的一樁大事,所以不論是京城中的勛貴名流,還是進京經備春闈的豪門士子,都是李家留意的對象,當然,若是女兒能得了宮中貴人的青眼,一飛衝天,那自然是李家上下最大的夢想。

“宋家那樣的人家,出兩個進士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倒是李大人,竟然也關心起禮部的事來了,”羅輕容眉頭一皺,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自然想明白了李家關心這個的緣故,宋家有財力有背景,在京城還有許多拐彎親戚,而李碧瑤在京城,想找個好人家並不難,難就難在李家心目中的好人家和世人心目中的是不一樣的,“只是外面的事情,李姑娘即使知道了,也不好拿出來說嘴的,”說著她舉起手中的紈扇遮了櫻唇,“什麼人物風流,李大姑娘好長的耳朵~”

說罷也不理會李碧瑤,直接拉了紀沉魚往曉荷亭而去。

“看着這些花骨朵一樣的姑娘,咱們能不老么~”柳貴妃扶扶鬢邊的鳳釵,跟戴淑妃說著閑話,眼睛卻在仔細打量未央湖邊三三兩兩的各府小姐。

“柳姐姐若說‘老’字,我們還哪裡見得了人?”戴淑妃把玩着手中的牙骨扇上的流蘇,眼睛卻落在不遠處的羅輕容身上,“這羅二姑娘一年不見,倒是沉穩多了,嘖嘖,竟有幾分當年羅二夫人的影子~”

“可不是?”祥嬪在一旁湊趣道,“嬪妾在娘家時也聽說過當年英國公府的小姐個個好教養,”她是戴淑妃的表妹,自然順着表姐說話。

“不過九歲,就老氣橫秋的,”柳貴妃也在細細打量羅輕容,那姑娘長了一雙好眼,水光瑩瑩,似一泓清泉,可偏偏讓你看不清這泉下的東西,想到她的父親,“倒是綾錦,不是我偏心,小姑娘家家的,活潑些才討人喜歡~”

柳貴妃也開始為自己的兒子留意各府閨秀,論年齡論出身還是羅輕容更合適些,羅綾錦雖說有太后寵愛,還有個公主的母親,但她終究不是薛家的女兒,羅侯爺又不是她的父親,真正需要出力時,怕是誰也指望不上,她橫了戴淑妃一眼,揚手輕喚嘉和公主和羅綾錦,“這功夫日頭還沒落,你們過來歇一會兒,那蓮花就長在池子里,還能跑了不成?”

“是,”嘉和公主微一曲膝,領了羅綾錦進了芰仙舫,“女兒也正想跟兩位母妃討口茶吃解解暑氣呢~”

羅綾錦背後有薛羅兩家,與自己兒子年紀相仿,戴淑妃一早就看中了這個兒媳,此時怎甘落與人後,“自然是準備了,你們過來嘗嘗我這冷香飲,這可是用去冬採的梅花做的,”她的兒子是長子,有什麼好的也要梁元慎先挑了才是,柳氏這個賤人,也不看看自己兒子才幾歲,討好羅綾錦有用么?

“姐姐,娘娘們宣咱們進去呢~”紀沉魚彷彿不知道嘉和公主和羅綾錦已經進了芰仙舫多時,“我怕熱,早就想涼快涼快了,咱們家裡的荷花開的可不像宮裡這麼早~”

紀沉魚不過八歲,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圓圓的臉蛋白皙玉潤,羅輕容唇間噙了一抹淺笑,前世她也是經常出入宮闈的,這次會有什麼事,根本就記不起來了,“好啊,跟你轉了一大圈兒腳都疼了~”

芰仙舫是一座石舫,如一條大船一樣泊在水中,從支起的紗窗向外看,朵朵新蓮如開在身邊,觸手可及,羅輕容看紀沉魚與馮昭講話,自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捧了冷香飲汲取玉碗上的涼意,曾經她也如現在的那群貴女一樣,簇擁在兩位娘娘跟前,向她們撒嬌邀寵,不着痕迹的恭維討巧,經歷了前世的家破人亡,這一世,她只想幫着羅家遠離儲位之爭,而自己,若是能尋個現世安穩,便是最好。

“原來你躲在這裡?”史良箴看着一身天水碧人淡如煙的羅輕容,含笑坐在她的身側,“妹妹這一病,性子竟比先前沉穩了許多,”

前世的生活與此時的史良箴毫無關係,但羅輕容一看到這張永遠都帶着恰如其分笑容的臉,心裡仍感到十分壓抑,“史姑娘怎麼過來了?不陪貴妃娘娘說話?”

柳貴妃與自己母親有那麼一絲默契,這事兒連史良箴也是暗自琢磨出來的,從來沒有宣諸與口過,今日竟然被羅輕容一語道破,她不由心裡一沉,但到底自小的教養擺在那裡,恍若什麼也沒有聽出來,“娘娘自幼才名遠播,我還是遠遠的藏拙的好,倒是妹妹聰慧,選了這麼個所在,姐姐剛才瞧着,這一池荷花也被妹妹比了下去~”

“史姑娘說笑了,”羅輕容不想與她稱姐道妹裝親熱,“輕容哪裡敢與這花中君子相提並論?”

她的話凝在口中,遠處一行人正穿花拂柳而來,只是微微一掃,羅輕容已經看清楚了其中一個人是誰?!

一年了,她努力控制着微微顫抖的身體,不,應該是隔了一生,她的前生,痴心愛着的丈夫,正緩緩的向石舫走來!

每當從暗夜中醒來,她就會想起那個雪夜他跪在堂前回答奉旨來問話的太監時的話,她的丈夫聲音那麼乾澀,沒有了素日的溫潤和煦,而他的話,更像一把把鋼刀一樣扎進她的心裡:原來他根本無意與儲位,原來他只想做一位賢王,輔佐太子為天下黎民做一番事業,他根本不知道羅家竟然狼子野心,做出離間他們手足之事,而他對武安侯羅氏夫妻打着寧王府的旗號在外面做的事情完全就不清楚,他詞詞句句越來越流暢,理直氣壯到在旁邊跪着的她竟然也開始相信自己居然背着丈夫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直到他說要休了羅輕容,直到他懇請皇上對羅氏一家嚴懲不怠,以儆效尤,她都忍不住在想,原來是她誤會了,原來是她們羅家自作聰明害了他?他只是成日埋頭案牘,他只是憂心長兄暴虐,嫡兄庸碌,他只是在為永安朝的天下擔憂,他並沒有取而代之之心,是她在自作聰明,是她和母親誤了他!!!

羅輕容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接了太后的懿旨,她只記得她要端起那杯鴆酒時,他喊聲“慢”,她聽他朗聲說這樣的女人不配為梁家婦,她看着他走到案前奮筆疾書,落到她面前的素箋上“休書”二字比堂前的雪色更刺目!原來曾經的海誓山盟,曾經的恩愛纏綿,最終換來的是一紙休書!他要她死也只能做個無家可歸的孤墳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