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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牛剛被裴幼蕊救下時,不過七八歲年紀,面帶飢‘色’,瘦瘦小小的,瞧着就是苦日子裡出來的。

自從被裴幼蕊收留後,吃得好穿得好,這三四年功夫,已經跟小樹苗似的拔高了一大截。

十歲才出頭的人,站在那兒已經不比裴幼蕊矮多少了,且面‘色’紅潤,眉目清秀,穿着裴幼蕊專‘門’叫人給他做的衣袍,若不說的話,誰也想不到他只是個下人――倒跟尋常富家小公子差不多了。

此刻聞言,他‘露’出‘迷’惘之‘色’:“縣主,您說什麼?小牛聽不懂。”

“你到現在還要跟我裝糊塗?”裴幼蕊氣得直哆嗦,顫聲道,“方才縣馬已經跟我攤了牌,說我拿八千兩銀子跟一對白‘玉’金參買通庶人陸朝雨的陪嫁‘侍’衛鄭安,前往遼州謀害簡夷猶一家子的事情,陛下已經讓顧相查明!若非顧相念在縣馬的份上,為我在陛下面前百般斡旋,我這會已經在被押去行宮審問的路上了!!!”

她一聽這事兒,就知道自己被小牛賣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鄭安,更不曾買通他去遼州做什麼事――但我記得,幾個月前,你曾跟我講,你遇見了曾經的恩人,其母病重,需要白‘玉’金參卻沒‘門’路,你心裡不忍,所以冒昧向我請教,可有能買到白‘玉’金參的地方!”

裴幼蕊成親的時候收了不少賀禮,內中不乏珍貴‘葯’材。

她做慣了一擲千金的大小姐,又拿小牛當弟弟看,聞言隨便問了幾句,就命人從庫里取了一對白‘玉’金參給小牛――連小牛到底有沒有送人都沒追究!

不但如此,為了防止其他人知道自己給了小牛這樣珍貴的東西之後,對小牛生出嫉恨之心來,她甚至主動命蘭香不許外傳,迄今知道這事的,也只有她、小牛、蘭香三個人!

想到這兒,她難以置信的看向小牛,“我這輩子,從被簡夷猶跟長興坑得沒了爹之後,就明白這世上並不是自己不去害人,別人就不會來害你的。可是為什麼是你?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還是你當初所謂被我救下,本來就是別有用心?!”

她問是這麼問,其實卻已經篤定是後者了。

否則,小牛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今年也才這麼點大,即使想害裴幼蕊,又怎麼可能想得出來這樣的‘陰’謀?

他就是想得出來,又去哪裡‘弄’那八千兩銀子?!

可見這孩子別有來歷,之所以一直朝自己身邊湊,絕對不是為了報恩,也不是為了找個靠山,而是別有所圖――一時間裴幼蕊感到自己心跳都停止了:她一個深閨‘女’子,即使得封縣主,說到底也是沾了肅王妃的光,有什麼值得別人‘花’這麼大力氣謀算的?

尤其小牛到她身邊時,她正處在平生最落魄的時候,那時候她甚至做好了在幽州過一輩子,終生再不履帝都的心理準備!

“我自己只是一介平凡‘女’流,想來沒什麼值得你們‘花’心思的地方!”裴幼蕊以手按‘胸’,瞳孔有些渙散,喃喃道,“你想方設法博取我的同情,接近我,必然是衝著與我有關的人來的!是為了我爹?不對,我爹去了之後,你才纏上我的!這麼說,是為了……義母?!”

她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才問了出來,“那座涼亭,是你……你們乾的?!”

――裴荷如果沒死,她怎麼可能再回帝都?

她不回帝都,小牛他們又如何打晉國大長公主的主意?!

想到這兒,裴幼蕊簡直快瘋了――難道說,自己這些年來,視同親弟弟一樣對待的,正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不是的。”小牛聞言,沉默片刻,斂了‘迷’惘與不知所措之‘色’,不再裝糊塗,他尚帶稚氣的面容上沒有絲毫表情,看裴幼蕊的目光,彷彿看一塊尋常石頭一樣不帶點滴‘波’動,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最初扮乞兒接近您,其實是衝著令尊去的。”

“令尊意外去世後,我才退而求其次,請求跟着您!”

“所以我不是您的殺父仇人,甚至,在裴家時,令兄嫂幾次針對您的謀害,也是我跟我的同伴,為您擋了下來!”

裴幼蕊怔道:“你們到底是誰?衝著我爹去……你們想對我爹做什麼?!”

“我們對令尊沒有惡意,對您也是。”小牛這麼說時,看到裴幼蕊眼中不信任的神‘色’,也不在意,繼續道,“您現在認為我假託您名義做的事情,是在害您,但實際上不是的。”

他想了想,道,“之前首領已經發過話,我的身份,必要時可以告訴您!”

說話間,還介於男.童與少年之間的身影翩然一揖,單憑這個看似簡單、卻分明經過正統禮儀教導的動作,裴幼蕊已經隱隱窺探出他的來歷。

果然,小牛平靜道,“‘墨刃’甲十一,拜見景敏縣主!”

海內六閥之一,東胡劉氏,暗衛“墨刃”。

――北地真正的主人。

底蘊之深,即使劉家與沈家一樣守墓三代,讓朝野都忘記了他們開國時候的赫赫名聲,同處北方的幽州裴氏,依然是望塵莫及!

裴幼蕊腦中一片‘混’沌。

“我家主人近年守墓期滿,自要出仕。族中子弟的婚姻,當然也要為此考慮!”小牛,或者現在該稱他甲十一,娓娓解釋他潛伏在裴幼蕊身側的來龍去脈,“幽州裴氏雖然不在海內六閥之內,但亦是顯赫數朝的望族,而且與劉家同處北地,也算半個鄰居。”

“所以家主得知縣主的婚事出現變故後,有意為宗子向縣主提親。劉家這一代宗子,就是這回中榜的競城公子!”

甲十一道,“得知裴大學士攜縣主您返回故里後,家主便命我設法‘混’入隊伍,觀察縣主的‘性’情為人,與我族宗子是否投契。”

裴幼蕊怔了怔,被欺騙的怒火倒是略略平息了點。

作為裴氏之‘女’,儘管裴家祖上不如劉家顯赫,但望族中的常識她也是有的。

名‘門’望族之所以能夠源遠流長,經曆數次改朝換代都屹立不倒,對子弟的栽培,當然是重中之重――否則當代主事人再厲害,一旦後繼無人,這樣的家族也必定湮滅在歷史之中,泯然眾人。

而一個完整的教養,不可能只是父親的差使,母親的參與也必不可少。

所以望族子弟的婚姻,尤其是嫡出子‘女’的婚姻,都非常講究。

宗子作為下任家主,就更不要講了――畢竟他的正妻,乃是一族主母!

正常情況下,下任宗子,將由這個‘女’子誕下且教養。

所以劉家怎能不慎重?為此用點小手段,派遣暗衛潛伏到裴家父‘女’身邊,打探裴幼蕊的真實‘性’情、為人,雖然有失光明,但對於同樣望族出身的裴幼蕊來說,她是能夠理解的。

因為當初裴荷為她長兄擇妻時,也是再三斟酌,明裡暗裡的手段都沒少用,反覆權衡之後方拍板――雖然她那個大嫂對她不算好,但這主要是因為她跟她大嫂統共沒見過幾回面,感情有限。

且裴荷死之前留下遺命,給‘女’兒那麼多東西,在這個普遍認為‘女’兒是外人的世代,她大嫂有意見其實很正常,畢竟她大哥的意見比她大嫂還大呢。

為人妻為人母,她那個大嫂其實還是合格的。

“但你從來沒跟我提過劉競城!”裴幼蕊穩了穩心神,沉聲道,“反倒是縣馬――你沒少在我面前說他好話!”

“因為令尊去世之後,家主就打消了提親的想法。”甲十一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縣主請不要誤會!家主之所以這麼做,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劉家蟄伏多年,剛剛入世,實在不適合貿然捲入風‘波’之中!家主對於縣主本身,是非常欣賞的,曾言縣主頗具大家風範。”

――裴荷如果沒死的話,裴幼蕊對簡夷猶跟長興長公主雖然也有怨恨,但還沒到考慮報復的地步,一來無論簡夷猶還是長興長公主,地位之尊貴,都在裴幼蕊之上,她想報復這兩位談何容易?二來裴幼蕊的本‘性’也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難堪跟傷心過後,她也就忍了。

但裴荷死了,還是為了救‘女’兒死在返鄉途中:裴幼蕊要是沒被悔婚,裴荷根本不會攜‘女’返鄉,又怎麼會罹難?

這麼想着的裴幼蕊,對簡夷猶跟長興長公主的怨恨程度,可想而知!

劉家理解她的心情,但作為一個急需重振‘門’楣的大族,他們肯定不想還沒重歸朝堂,就預訂下一位帝後嫡‘女’跟一位帝甥的仇家的身份。

至於說娶了裴幼蕊之後,勸她打消這樣的念頭?

劉家要的是能栽培下任宗子的主母,有道是父仇不共戴天,裴幼蕊如果這麼好勸服,可見要麼心‘性’軟弱,要麼為人涼薄,無論哪一種,劉家都瞧不上的;她要不答應,與劉家之間必生罅隙,如此又怎麼會好好輔佐劉競城?

所以對於劉家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作沒有這回事。

“既然我爹去後,劉家家主就不再考慮向我提親。”裴幼蕊面無表情的問,“那你後來為什麼還要跟着我?”

“自然是為了晉國大長公主殿下。”甲十一爽快道,“劉家守墓多年,在朝堂之上的耳目已經凋敝非常!更遑論宮闈之內的消息――晉國大長公主殿下雖然不問朝政,但作為兩朝榮寵的金枝‘玉’葉,很多宮禁之中的事情,她都能知道。您是她視同己出的掌上明珠,耳濡目染的,也能打聽到很多秘密。我留在您身邊,主要就是為家族收集這類消息,所以我是不會害您的,畢竟您要有個三長兩短,即使不連累到我,我的差使又該如何完成?”

說到這裡,甲十一眼中閃過一抹‘波’動,輕聲道,“何況您待我真的很好,我本心也不願意傷害您。”

“六閥的暗衛,最是忠心不過!”裴幼蕊吐了口氣,慘笑道,“你即使感‘激’我,但若劉家要你殺我,你也不會猶豫的,不是嗎?!正如你這回騙走我一對白‘玉’金參,將遼州滅‘門’慘案栽贓在我頭上一樣!”

她擺手止住甲十一要說的話,“你到我身邊的目的,我已經知道了!那麼,現在說一說遼州的事情吧!”

裴幼蕊神情冰冷,“你說你不會害我――這件事情,怎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