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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韶告退之後,馨纖命小宮女撤去殘茶,自己則捧了盞溫熱的沉香飲奉與衛皇后,不解道:“娘娘怎麼現在就同顧韶透露口風了?如今肅王還未抵達帝都,萬一顧韶忌憚您,對肅王手下留情可怎麼辦?”

衛皇后輕笑了一聲,說道:“要按他自己,他現在當然是要留着肅王,好給蘇家希望,完了再用蘇家牽制咱們——不過,你覺得陛下會聽他的么?”

皇后語氣中帶進了些許諷刺,“本來陛下這些日子就夠疑神疑鬼的了,連阿虛這個打小跟着他的嫡親表弟,都被猜忌得離了心,你以為顧韶之所以到現在都得到陛下的信任與重用,是什麼緣故?無非一來是因為他是先帝所遺;二來,他懂得該順着陛下時順着陛下罷了!”

“陛下如今最擔心的,就是他的帝位!”

“這回顧韶之所以要對肅襄二王下手,除了怕夜長夢多之外,其實未嘗沒有藉此事鞏固帝寵的打算!”

“也就是說,這回的事情若是辦妥了。那麼顧韶不但可以得到陛下最大的信任與倚重,甚至還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引導陛下走上正軌,成全他那個扶持陛下做一代明君的願望!”

皇后端起沉香飲淺淺呷了口,放下之後,方繼續道,“但如果他辦砸了——讓陛下大失所望還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倘若陛下知道他是故意放肅王一馬的,你說陛下會怎麼想他?”

馨纖笑道:“咱們那位聰明的陛下,當然是覺得連顧韶也不可信任了!不過奴婢斗膽說句實話:陛下他在先帝尚在之時,雖然算不得多麼精明能幹,然而表現也還是可以的!否則先帝再寵他,又怎麼可能堅持立他為儲?怎麼到了現在糊塗成這樣子?滿朝文武,這個也不相信那個也不相信的,難為他將來打算靠朱芹一個人幫忙,來治理這偌大國家嗎?”

“做事跟做人本來就是兩回事!”衛皇后語氣平淡,“陛下雖然資質平庸,但先帝何等英明?先帝嘔心瀝血教了他那麼多年,懂得處置幾件政務,有什麼奇怪的?只是先帝威望太重,對他又過於寵溺,你想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陛下乃先帝的心肝,除了代國大長公主這等不懼先帝的貴人外,誰敢跟陛下玩心眼?如此上下齊心協力,甚至有人私下裡悄悄幫他拾遺補缺,他做事一帆風順也是理所當然。”

“可先帝去後,陛下登基,沒了先帝給他壓陣,這上上下下的人,該起心思的也就起了——陛下也沒了能如先帝那樣讓他信任與依賴的庇護者,難免慌了手腳!”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所以你瞧着吧,顧韶這回離開之後,一定會悄悄的追查,看本宮到底有什麼底氣代太子拉攏他,但他是絕對不會對陛下透露一星半點的!”

皇后徐徐嘆道,“畢竟,不僅僅是陛下現在不信任大部分的朝臣,顧韶現在也不信任陛下呀!”

——就端化帝最近的表現來看,他要知道剛剛放出來的皇后,就打着做太后的主意了,誰知道會折騰出什麼事情來?

到時候必然把局勢弄得更加複雜。

而顧韶為了保下這位皇帝,現在已經處於雙拳難敵四手的艱苦環境里了,哪肯讓端化帝再拖後腿?

當然衛皇后之所以跟他透露那些口風,可不只是為了給這位宰相添堵的。

“顧韶已經對肅王下了手,為了不讓陛下懷疑他,他也必須幹掉肅王!”皇后抬起手,打量着新染過的指甲,因着殿宇寬廣幽深,即使此刻點了燈,依然顯得有些昏暗。

長年養尊處優,母儀天下的女子儘管過幾年就可以做祖母了,一雙手依然潔白無暇,在絳底綉銀凰裙擺的襯托下,猶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而指尖點點的艷麗,彷彿未曾乾涸的鮮血。

掌下的絳色裙擺,便如同風乾之後的血漬。

這一幕望去,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殘忍感,映得皇后原本雍容華貴的笑容,竟有些妖冶。

她緩聲道,“但若肅王身死,蘇家必然陷入不利的處境!”

“而陛下對肅王忌憚已久,肯定也會要求趁勝追擊,幹掉蘇家!”

“如此沒人牽制咱們,顧韶當然不放心!”

“到底他只是外臣,手再長,想在這宮闈里有所作為還是不夠的——而眼下從太皇太后到太后再到本宮,誰願意看到陛下繼續在位?”

皇后說到這兒笑了笑,“這種情況下,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奴婢想着,他會不會去找幫手?”馨纖沉思了一回,不確定道,“畢竟顧韶他自己位高權重,只是族中近年一直沒有出色的後輩,洪州顧氏已有衰落之相。不過即使他後繼有人,洪州顧的底蘊比咱們鳳州衛也差遠了!他想靠宰相以及顧命大臣這雙重身份對付咱們可是不夠的!”

“尤其咱們那位陛下肯不肯聽他的還不好說呢!”

“是以奴婢覺得,他多半還是要找幫手的。”

“西涼沈,東胡劉,宋氏旁支,這三家與咱們一樣同為閥閱之後,底蘊深厚,但因為早些年的一些緣故,卻是剛剛開始入世——既威脅不到陛下跟顧韶,又正需要顧韶的提拔,拉攏成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說到這裡,她又嘆了口氣,“不過,也只是可能!”

“畢竟奴婢也吃不準,他們敢不敢跟端木老夫人翻臉?”

——西涼沈、東胡劉還有宋氏旁支之所以會跟燕侯府綁一塊,除了因為端木老夫人的緣故之外,最主要的就是他們遠離中樞太久,急需上升。

而當時的燕侯府還是國公府,顯赫非常,帝寵深厚,是非常理想的金大腿。

可現在嘛……

從國公降為侯,且至今沒有升回去不說,連宋宜笑這個燕侯髮妻,誥封都還含糊着,足見簡虛白的聖眷即使不說已然不在,也是大不如前了!

這時候位高權重的顧韶伸出橄欖枝去,從那幾家本身的利益來看,確實有接下的價值。

當然也只是有而已,他們會不會拋棄端木老夫人與燕侯府,轉投顧韶,也真是不好說。

畢竟錦繡堂最後的兩位嫡女,簡虛白的嫡親祖母燕國太夫人雖然是那個時代名門中的異類與笑話,端木老夫人卻是非常合格的錦繡堂大小姐。

甚至可以說,端木老夫人才是真正的閥閱嫡女。

她蟄伏了二十年之久,豈容盟友輕易背叛而不付出沉痛代價?

何況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端化帝的帝位其實不那麼穩固了。

沈劉宋三家,並不是走投無路只能選顧韶——那麼他們被顧韶說服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問題就在這兒!”衛皇后微微一笑,“沈劉那邊未必一定要選顧韶,但顧韶能指望的幫手,卻必定是他們!而且,由於燕侯府已經與陛下離心,顧韶即使是抱着引端木老夫人與燕侯府對沈劉那邊猜忌的打算,也會嘗試策反的!”

馨纖奇道:“可是娘娘,這麼做的話,端木老夫人跟燕侯府,必然會恨上顧韶——問題是,即使沒有這回事,他們也不會對顧韶有什麼好感吧?”

那麼衛皇后此舉又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呢?

“沒有好感跟起殺心是兩回事。”衛皇后搖頭道,“尤其顧韶名滿天下,沒有相當的利害關係的話,正常人都不會動他,頂多打發他回家養老!但若他去挖了端木老夫人的牆角的話,那可就不好說了!那位老夫人出身尊貴,偏偏命苦,不但她自己命苦,連她的親妹妹、外甥都是頻遭不測,所以別看她這會還端着溫和優雅老夫人的架子——那是她城府深藏得住,實際上心裡不知道積壓了多少憤恨委屈與仇怨呢!”

“顧韶倘若不直接跟她作對也還罷了,若敢直接惹上她,她是絕對不會放過顧韶的——難為端木老夫人這些年來忍氣吞聲得還不夠嗎?!”

馨纖似懂非懂道:“娘娘是要借端木老夫人之手剷除顧韶嗎?”

“什麼話!”衛皇后啼笑皆非的輕斥道,“顧韶雖然死心眼的非要護着陛下不可,然而他到底也是太子之師,這兩年對本宮與太子也沒少搭手,本宮要他死做什麼?本宮留下他還來不及呢!”

她嘆道,“你想,這人名氣很大,自己也很愛惜這樣的名聲——其實他就是自己不愛惜,為了家族也得維護好這份名望,畢竟沒有出色後人的洪州顧,接下來也只能靠吃老本過日子了。總之,先帝專門起複他,又留他輔佐陛下,最後陛下登基不幾年就沒了!你說他會怎麼做?”

“當然是告老還鄉!”

儘管顧韶為了一展抱負,這些年來一直都很注意身體,可見他不是個甘於平淡的人。

但作為輔政大臣,本朝的頂樑柱——假如他要保的皇帝終究沒有保住的話,那麼不管是為了姿態,還是為了自尊心,顧韶都會請辭。

不過衛皇后並不希望他走人,“太子尚且年幼,本宮雖然會些勾心鬥角,論到這治國的本事,可也不敢說有多麼在行!難得這麼個忠心耿耿的老臣,哪能讓他退居林下呢?”

其實皇后真正的盤算沒說出來:不只顧韶忌憚衛家,她作為並不非常親近娘家的衛氏女,也擔心衛家會借幼主臨朝的便利,架空年少的太子,讓自己母子做傀儡!

畢竟外人眼裡的衛溪軟弱無能,但衛皇后這個衛溪的親生女兒,可是知道自己娘家親爹的真面目的。

她這個裡里外外都認為非常合格的皇后,就是衛溪一手教出來的。

而衛皇后沒有為衛家生、為衛家死、為衛家奉獻一輩子的覺悟,她最上心的還是自己的親兒子——那麼,跟娘家裡應外合,圖謀帝位的同時,自然也要把顧韶這個足以制衡娘家的老臣抓緊不放了!

“借端木老夫人與燕侯府的威脅,雖然未必一準可以留下顧韶,但總也有個切口了。”衛皇后眯起眼,說道,“好歹給太子做了這些年的老師,本宮不信他對太子全然無情!”

馨纖猶豫了一會,到底問了出來:“那……娘娘的意思,是不拉攏燕侯府了嗎?據說蘇家這兩日可是在想方設法的同燕侯府接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