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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春陽是朱芹的同鄉,甚至還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兄弟。

兩人由於家貧,在幼年時雙雙被賣給了人牙子。

經過幾迴轉手之後方進了宮。

共同的經歷,稀薄的血緣,讓兩人理所當然處得不錯。

起初他們因為沒有根基的緣故,在宮裡頗過了一段苦日子。

後來顯嘉帝為年幼的端化帝選擇近侍,看中了朱芹——朱芹從此一步登天,成了東宮的紅人。

朱芹對顯嘉帝父子感恩戴德的同時,也沒忘記朱春陽,很快就找機會將他提拔到了手下,大力栽培。

昨晚朱芹決心為端化帝去死之前,還跟端化帝推薦過朱春陽接替自己的位置——只是後來端化帝當眾與慶王滴血認親的結果太出人意料,端化帝震驚之餘,徹夜未眠,卻哪裡顧得上召見這朱春陽?

誰知這麼一疏忽,竟又被坑了一把狠的!

“公子遇刺的地方是在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居處不遠,回頭還能看到二宮的大門,這地方昨兒個才死了一批刺客,今天怎麼又有了呢?”雖然低垂的綉帳,遮蔽了眾人望見榻上情景的目光,但從那似有還無的呼吸,也可以知曉陸鶴浩此刻情況恐怕是不太好的。

尤其不遠處的屏風上,似乎隨意的搭了一件血跡斑駁的外袍,很好的向來者暗示了遇刺經過的慘烈與驚險。

陸鶴浩的乳母,在他被貶為庶民時依然未肯離開的王氏,捂着帕子,跪在地上含悲帶訴道,“聽到動靜趕過來的侍衛,按住那刺客之後,扒了面巾,認出來是陛下跟前的朱春陽——公子還不肯相信,說陛下雖然對先帝大不敬,可這件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了,這會子刺殺公子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錯上加錯,叫朝堂上下對陛下越發失望罷了!”

“後來好幾個人說是朱春陽,公子才不得不信了!”

現在他們在的地方是嘉木宮。

這是十歲以上、成親之前除了太子之外皇子們的居處,位於前朝與後宮之間。

陸鶴浩打從成親開府之後,就再沒來過這兒了。

現在住這裡的只有一位蜀王。

昨晚壽宴散了之後,衛皇后問過他在宮外沒有合適的住處——之前的梁王府已經在他失去爵位時被收回國庫了,其他別院之類,也都被罰沒——便讓人帶了他回這兒安置,住得仍舊是他以前住的澤蕙殿。

衛皇后這麼做,當然不是怕陸鶴浩沒地方過夜,而是擔心陸鶴浩有個三長兩短的,到時候帝後說不得就要被懷疑殺人泄憤!

而讓他住在宮闈里,好歹可以看着點兒,也免得陸鶴浩還有其他動作。

只是今兒個一早,太皇太后那邊就把陸鶴浩召了過去——皇后一來自己也要去說服端化帝,二來也沒合適的理由攔着嫡親祖母見孫子,只好准了。

本來以為昨天已經有一隊“刺客”死在銘仁宮外,這才相隔一天,總不可能再次上演。

誰知陸鶴浩,或者說陸鶴浩幕後之人,比衛皇后想得還要不要臉!

不但又來了一次,動手的還是端化帝跟前的朱春陽!

此刻皇后臉都青了,怒極反笑:“朱春陽在宣明宮地位不低,縱然當真要殺陸鶴浩,手底下多少小內侍、宮女,乃至於禁衛可以下令,還用得着親自上陣?!”

而且,“朱春陽貧家出身,進宮之後,雖然因朱芹之故,時常侍奉陛下跟前,然而到底根基淺薄,連些粗淺的拳腳也不會吧?陸鶴浩再不爭氣,也是皇室教養出來的,算得上能文能武——朱春陽壞了腦子才會認為自己一個人,拿把匕首就刺殺得了陸鶴浩!栽贓陷害到這麼明顯的地步,這是當全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嗎?!”

“皇后你才過來,不明白事情經過也是難免。”相比衛皇后此刻的激動,先到一步的蘇太后卻是心平氣和,她放下手裡的茶碗,招了招手,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輩模樣,柔聲說道,“許是宮人以訛傳訛,竟叫你以為朱春陽帶着匕首在身上,是想刺殺陸鶴浩了!”

衛皇后聞言,不喜反驚,下意識的握了握拳,才道:“母后此話何意?這王氏方才,不也口口聲聲說著‘刺客’嗎?”

“是刺客不錯。”蘇太后溫和道,“卻不是去刺殺陸鶴浩的刺客,而是……”

太后故意頓了頓,滿意的看到皇后微怔之後,瞬變的臉色,才慢悠悠的說出結果,“而是想去銘仁宮,刺殺太皇太后的刺客!!!”

“事情是這樣的:今兒個陸鶴浩在太皇太后跟前回完了話,告退離開銘仁宮之後,出門不遠,發現這朱春陽徘徊宮道之側,行為舉止非常可疑!是以上前盤問了幾句——哪知朱春陽忽然之間就取出匕首,刺向了陸鶴浩!”

“這中間,朱春陽曾說過幾句話,卻與昨兒個死在銘仁宮附近的刺客們,以及朱芹,大有關係!”

“好像皇后你才從皇帝那兒過來?”

太后看着沉默不語的衛皇后,和顏悅色道,“卻不知道,皇帝對此事,可有什麼看法?”

“看法自然是有的。”衛皇后冷冷道,“說起來朱芹服侍陛下也有二十年了!任誰都沒想到,他竟然另有主子!算算時間,從那時候就開始算計陛下的人,藏得也真是夠深的!”

說到這裡瞥了眼太后,冷笑,“當然媳婦絕對沒有責怪母后的意思——雖然說那時候正值母后執掌六宮,不過這種事情么,也是防不勝防!母后您說是吧?”

朱芹雖然是技差一籌,未能為端化帝徹底解決這場謀害,但他到底不是完全白死:憑他死之前的那番做派,衛皇后不說由此把火燒上蘇家,也有理由跟蘇家扯皮了!

蘇太后聽着皇后轉着彎的譏誚,臉色不變:“只可惜朱芹昨兒個當眾嚼舌自.盡,竟是死無對證了!不然怎麼也要徹查出他的底細來,好給你們出氣!”

微露笑色,“好在朱芹雖然死了,朱春陽今日卻是活捉了下來——朱春陽與朱芹既是同鄉又是族親,且自朱芹進入東宮起,跟腳也被調入東宮,可以說是朱芹的鐵稈心腹!朱芹若是幕後別有他人指使,朱春陽多半亦然!到時候可不就知道朱芹的那箇舊主是誰了嗎?”

“母后這話說的可是不對!”衛皇后冷笑出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朱芹昨兒個所謂的意圖弒君、所謂的謀害皇帝,實際上是忠心護主,如今太后所謂要找幕後主使,倒不如說是尋機把刺殺太皇太后的罪名扣到端化帝頭上去!

這怎麼行呢?

與暖太妃生下慶王這麼一件事,已經要讓端化帝身敗名裂了。

倘若再加上一件謀害嫡親祖母的話,端化帝哪還有自己下台的餘地?

不能自己下台,那就是被廢——自己下台的皇帝,還有推薦繼任者的可能,至於廢帝,新君輪得着他說長道短?

這對於太子登基自是非常不利,衛皇后如何能夠容忍?

當下冷冷道,“這朱春陽好歹也在宮裡做了這麼多年的事情,又不是腦子有問題!昨兒個朱芹才謀害過陛下,今兒個他就揣着匕首在銘仁宮前徘徊,還主動攻擊陸鶴浩,這不是分明怕咱們不注意到他嗎?焉知是不是幕後真兇特意甩出來混淆視線的?”

又掃了眼帳後的陸鶴浩,冷笑着說道,“還有這陸鶴浩……許是在宮闈里到底顧忌些嗎?王氏居然好端端的!”

這話顯然就是暗指陸鶴浩之前拿妻兒擋箭的舉動了。

“不管怎麼樣,這事既然發生在宮闈里,終歸是要弄清楚的!”蘇太后笑容淡淡,“否則,咱們這些人往後怎麼睡得安穩呢是吧?”

她看着皇后,“算算時間,諸公現在都已經進宮了吧?也不知道陛下會怎麼給他們交代?”

衛皇后面無表情:“母后何必心急呢?待會,不就知道了?”

她這麼說時,暗暗捏緊了拳!

——在她剛剛說服端化帝傳位太子之際,忽然發生朱春陽行刺之事,傳到朝堂之上,也不知道,會引起什麼變數?

此刻的朝堂上,確實正在劍拔弩張!

因為百官入殿之後,端化帝才說了自己打算下罪己詔,且退位以示懺悔這兩件事,裘漱霞忽然出列,道:“臣有一事不明!”

端化帝看到他就覺得頭皮一麻——這是早先皇帝還沒登基時,多少次朝堂爭鬥落下的陰影——此刻裘漱霞出來,十成十是沒有好話的。

所以皇帝不想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有些木然的向其他人道:“朕傳位太子之後,會前往帝陵,為先帝守陵以作贖罪,太子年幼,還望諸公多多扶持,使之效仿先帝……”

“陛下既然至今不忘先帝之恩,當初卻又為何會被暖太妃的美色所迷惑?”只是端化帝這回學聰明了,不去理會裘漱霞,裘漱霞卻不依不饒的追問道,“若是如此,陛下昨晚又何必同意當眾與慶王滴血認親?臣以為,陛下當初,可是受了算計?”

端化帝下意識的住了口,原本木然的神情,漸漸變化起來,有些驚疑不定的望着他。

按說裘漱霞是蘇家鐵稈,肅王的支持者——也就是端化帝的敵人。

敵人怎麼可能幫端化帝說話呢?

但此刻裘漱霞明明白白的說出“陛下可是受了算計”,又讓端化帝遲疑了。

畢竟,還不到三十歲的皇帝,自幼被灌輸“將來要做個明君”的皇帝,若非實在走投無路,怎麼肯放棄帝位,去做什麼太上皇?

即使知道除非他能再次證明慶王不是他的血脈,否則翻案指望渺茫,端化帝還是想為自己辯解一下——不僅僅是因為利益,更因為他心裡的那股子不甘!

他那麼尊崇顯嘉帝,怎麼可能去碰暖太妃?!

偏偏滴血認親的結果在那兒,叫他怎麼都說不清楚!

想到往後即使沒人在他面前講,心裡也肯定認為他是個不孝子,顯嘉帝對他這個庶長子那麼好,自幼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為了把他扶上帝位,不惜將唯一的嫡子都過繼了出去!

而他卻在顯嘉帝才駕崩時,就把美貌絕倫的庶母給睡了——這麼大的冤屈,端化帝自己都奇怪,自己現在怎麼還能平平靜靜的依照衛皇后的要求,在這兒給太子鋪路?

只是,想到太子,原本傾訴的衝動卻立刻冷了下去。

端化帝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且不說裘漱霞一準不懷好意,即使他是真心認為朕是被算計的,那又怎麼樣?慶王……”

想到那個被自己當弟弟養了這兩年的親生兒子,端化帝心中沒有半點憐惜,只覺得噁心與厭憎,他目光冷了冷,頹然暗嘆,“事到如今,朕已經沒什麼前途了!且緊着太子吧!”

所以沒有作聲,只看了眼底下的衛溪。

衛溪會意的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