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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聞言,未語淚先流,道:“夫君去得這樣早,除了大小姐之外,最大的宜寶也才六歲,還是個女孩兒,能濟什麼事?”

宋宜笑見狀,只得軟語溫言的安慰——好不容易勸得盧氏止住哭泣,她拿帕子擦了擦臉,抬起頭,誠懇道:“所以我也不瞞大小姐了:宋家祖上遺下萬貫家財,大小姐想也有所知?”

要不是這兩年宋緣先後給了女兒、外孫女東西,宋宜笑還真不知道宋家的家底竟是如此豐厚——此刻聞言,心念一動,倒把盧氏接下來的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果然盧氏見她神情,微微一嘆,繼續道,“其實,大小姐看到的那封信,被我拆開看過,那信封上之所以空無一字,是因為,那是我重新封的。我仿不來夫君筆跡,只能什麼都不寫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拆之前也沒其他意思,夫君去得倉促,連句話都沒給我與寶兒他們留下來,卻獨獨給大小姐留了封信。我就小心眼了,想看看夫君要同大小姐說什麼……結果卻看到,夫君要給大小姐同耀兒一樣的家產,老實說,才看到時,我心裡是不大痛快的。”

“我也覺得爹這麼做不大妥當。”宋宜笑平靜道,“畢竟我一來是女子,二來,早已出閣。從來沒聽說過出了閣的女兒,還要同娘家分家產的。”

盧氏搖頭道:“夫君在信里已經說明,是他愧對大小姐,分大小姐產業,也是為了彌補。所以我倒不是覺得大小姐不該拿那一份——我只是很難過:誠然夫君對寶兒他們三個都不錯,可是那封信里,除了分家業那段,竟一個字也沒提到他們,更沒提到我!我……”

說到此處,她忍不住又是一陣嗚咽,“三個孩子一個六歲兩個三歲,加起來也才十二歲啊!他竟然就狠心的去了!去之前,連句話都沒給我們留!!!縱然家財萬貫,又怎麼能跟人比?!”

宋宜笑聽到這兒眯起眼,道:“娘不要把話說這麼早,這會沒外人在,我實話實說:我曉得娘一直都是對我好的,問題是,宋家如今尚有祖母在堂,您願意照爹的意思,把家業分給我,卻不知道祖母肯點頭么?”

“娘確實不答應。”盧氏聞言止了抽泣,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堅決,“但大小姐請放心:我一定會說服她的!”

她又哭了起來,“畢竟夫君生前就留了這麼一封信下來,不管他在信里叮囑了什麼,卻叫我怎麼忍心違背?”

宋宜笑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說起來,爹臨終的時候,娘難道病還沒好全?不然怎麼會沒守在他榻前?若是那樣的話,爹怎麼可能沒話叮囑您呢?”

“我能說什麼呢?”盧氏一聽這話,整個人都要癱軟下去了,竟是號啕大哭起來,“要怪只能怪我身子不爭氣——夫君快不行的那幾日,我也病得厲害!娘擔心我病中乍聞噩耗承受不住,叫寶兒他們幾個才失了爹,總不能再沒了娘!故此使人瞞住我,只說夫君快好了!”

她伏在椅上哭得肝腸寸斷,“我信以為真,是以專心調養身體,想着趕在他好全之前好起來,還能接手照料他幾日!”

“誰知道!”

“我終於可以下地了,想去看看他,娘這才跟我說,他……他前兩日就去了!!!”

“我見他的最後一面,竟是遠遠的看着他在冰鑒之間!”

宋宜笑面無表情,垂眸掩住眼底的惶恐,嘆道:“逝者已矣,還請娘節哀!”

“總而言之,請大小姐務必要收下夫君給您的東西!”盧氏胡亂擦了把臉,慘笑了下,鄭重道,“夫君傷重時我沒能服侍他;他走的時候,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只有娘陪伴在側,連孩子們都沒見到一面!夫妻一場,這是我最後能替他做的了——不然,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我怎麼有臉同他交代?!”

她哽咽着說,“只求您,能夠看在夫君已去的份上,說一句,原諒他了,好么?”

“……我原諒他了。”宋宜笑心中自嘲的笑了笑,不原諒能怎麼樣呢?正如盧氏所言,人都死了,再記恨,又有什麼意義?

何況,他的死,沒準……

她定了定神,道,“不過,東西我是不會要的。亡父才去,我就拿娘家的東西,傳了出去,誰不說我欺負弟弟妹妹年幼?”

擺手止住盧氏接下來的話,她道,“說起來我好些日子沒看祖母了,不知道,今兒是否可以拜見一下?”

“娘近來身子不是很好,一直卧榻,連我帶着寶兒去請安也不見!”盧氏聞言,露出為難之色,“而且,聽伺候娘的人說,娘這些日子,心情也不是很好……”

要擱平常,不用她暗示龐老夫人見到自己沒好臉色,宋宜笑也懶得去理會這祖母的。

但她此刻對龐老夫人存了疑心,卻不肯這麼輕易被打發了:“自從爹沒了之後,我一直沒給祖母請安,心裡實在愧疚。”

說著直直的看着盧氏。

半晌後,盧氏只得起身:“大小姐純孝,還請隨我來!”

龐老夫人住的地方並沒有改變,宋宜笑隨盧氏一路走過去,看着沿途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心頭有着淡淡的惆悵。

記得她以前,最怕走的就是這條路。

原因無它,哪怕是韋夢盈還在宋家那會,龐老夫人要見長孫女,也肯定沒什麼好事。

不是找了各種理由訓斥她,就是話里話外的敲打她,不要跟她親娘學——柳氏進門後,在這個繼母的挑撥下,龐老夫人越發憎厭宋宜笑,召見時的話語那就更難聽了。

幼年時候的宋宜笑,甚至每踏上這條路,都覺得有點哆哆嗦嗦。

——好在這些噩夢都已經過去了。

宋宜笑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到了龐老夫人的院子外。

盧氏整了整衣裙,才令章翠娘上前叩響了門。

片刻後,一個婆子粗聲粗氣的開了門,看都沒看外面是誰,已一迭聲的呵斥起來:“都是聾子嗎?沒聽見老夫人前兩天才說,最近要靜一靜?!光天化日的,吵什麼吵?!”

宋宜笑依稀記得這婆子是一直在龐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好像姓路。

這時候路婆子已經看到盧氏,卻依然沒什麼收斂的意思,草草行了個禮,就陰陽怪氣道:“喲,奶奶怎麼來了?可真是稀客!只不過呢,奴婢也實在沒法請您進去坐坐,畢竟,前兩日老夫人親口說的,讓您這段時間都不要來打擾不是?”

盧氏小心翼翼的賠笑道:“我自不敢違背娘的意思,只是今兒個大小姐回來了……”

“奶奶這話可就不對了!”路婆子看都沒看宋宜笑一眼,似笑非笑道,“有道是嫁出門外的女子潑出門外的水——大小姐早已出閣,怎麼還能說回來呢?難道在奶奶心目中,盧家才是您的家,在宋家反而是做客不成?”

“當然不是——”盧氏漲紅了臉,想分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

宋宜笑對這一幕沒起任何疑心——畢竟她以前來見祖母時,祖母跟前的人,比這更難聽的話語都講過,而盧氏給她的印象,又一直是溫柔到軟弱的。

是以給錦熏使個眼色,錦熏會意的上前:“我家夫人來探望親家老夫人,你一個奴婢算個什麼東西,敢在這兒擋路?!”

路婆子瞥了她一眼,嘿然叉腰,攔住門戶,道:“我就擋了怎麼樣?夫人?國夫人了不起?皇后娘娘見了國丈夫婦尚且要喚爹娘呢!怎麼大小姐攀上高枝,就不把老夫人放眼裡了?!”

她不屑的說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大小姐若當真不把老夫人放眼裡,這會子使人拖了奴婢下去也沒什麼!”

宋宜笑冷冷道:“我今兒有事必要見祖母,你要以為這樣就能嚇住我,那就是想多了!”

說著一招手,身後兩個健婦轉出,開始挽袖子,顯然是打算強闖了!

路婆子見狀,露出一抹慌亂,下意識的看向盧氏:“奶奶您這是什麼意思?喊了大小姐回來幫您對付老夫人不成?!”

盧氏也是一臉惶然,扯着宋宜笑的手臂不住哀求:“大小姐千萬不要!娘這些日子心緒不佳,這會若動起怒來,傷了身子,傳出去你我該如何交代?!”

“奶奶可要想好了!”許是看出盧氏好欺負,路婆子氣焰又囂張起來,“大小姐再怎麼鬧,躲回燕國公府後,自有晉國大長公主同燕國公護着她!可是奶奶您,難道打算躲回盧家去不成?!”

聞言章翠娘一臉慘白的給宋宜笑跪下了:“求大小姐體恤一下我們奶奶吧!我們奶奶……我們奶奶這些日子……這些日子……”

她正抽噎着說不下去,院子里驀然傳來瓷器碎裂聲,跟着另一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看了眼外頭就壓低了嗓子埋怨:“哎喲,你們也不看看地方!在哪鬧不成跑這來了——老夫人發火了!說再這樣吵鬧,不管是誰都逐出府去!”

這下盧氏也要給宋宜笑跪了——看着這個繼母驚慌的神情,宋宜笑躊躇片刻,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們走!”

她這個祖母狠心程度未必在她親娘之下,真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她眼下倒沒什麼了,盧氏母子若被遷怒,還真不知道龐老夫人眼下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宋宜笑到底不忍心連累無辜,只得暗嘆一聲,離開了龐老夫人的院子。

告辭出府的路上,她抱着萬一的希望問盧氏:“娘記得我才懷上清越那會,爹讓您給我帶了一個匣子,裡頭放着的一塊令牌,是什麼嗎?”

見盧氏茫然,又問,“娘知道宋家歷代暗衛么?”

看着繼母一頭霧水的樣子,她再次嘆了口氣,失望而去。

卻不知道她前腳才走人,後腳盧氏等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好歹把這大小姐敷衍過去了!”

“沒想到大小姐今兒個居然會要求見老夫人!”章翠娘後怕的擦了把冷汗,道,“虧得她最終還是沒有闖進去!不然看到老夫人那樣子……”

雖然路婆子她們揣測盧氏那樣對待婆婆,是想向宋宜笑示好。

但這種事情,講究一個心照不宣——一旦被撞破,可就是個麻煩了!

“看到今兒這一幕,我也就放心了!”盧氏接過章翠娘遞上的帕子擦了擦額,卻長吁口氣,喃喃道,“大小姐到底對我們母子還是存着憐憫之心的,倒是對她那祖母……不過,這也是婆婆她自找的!”

盧氏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平靜的吩咐,“既然萬事俱備,轉天就動手吧!”

“免得夫君他,在地下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