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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黃的光暈中,一主一仆皆是鬢髮花白,洪晏一時有些疑惑。轉臉不明所以的看向面具人,但對方並沒有理會,只示意他細細的看。洪晏將目光迴轉道室內的二人身上,在記憶中努力搜索着,卻仍舊沒有想起任何關於下面二人的點滴。

靠在軟榻上的婦人望着窗外出神,面色疲憊卻仍倔強的坐在那裡不肯回榻上睡下,一旁的嬤嬤只好不錯眼的盯着她,生怕有什麼閃失。

就這麼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房頂上的洪晏也看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看着那婦人悲傷的面容,心中沒來由泛起淡淡疼痛,清寂孤獨蠶食着她最後的生命,但她仍舊不舍着什麼,盼望着什麼……“她是誰?是否與我有關?”

血脈相連,心有所感並不奇怪。

面具人默然片刻,低聲說道:“她方才吩咐身邊的下人,待她死後,將她燒成一把灰送回崔家去。”

“崔家?”洪晏驀然瞪大眼睛,猛地轉頭去看那名婦人。“她……是崔家人?”

崔家,是洪晏的外家,是她母親的娘家。但,崔家早已在朝堂權勢中被湮滅了,不復存在了……否則,洪晏這十九年來又為何飄零四處,最終成為旁人手中的棋子!

面具人明顯也不知道其中內情,說道:“燕府從始至終給就只有一個崔家人,就是你的母親崔氏,你猜下面的人會是誰。”

洪晏幾乎麻木成一塊雕像,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母親竟然還活着。如果他早知道,會不會一切都變得不同……他強硬的將自己從震驚中拉扯出來,說道:“怎會如此?”

“到底是什麼原因,當面問清楚是最好,她若是你母親,必定會親口對你說出真相。況且,既然她十分有用,並且明日你剛好有面聖的機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劫了她離開這裡,控制在咱們手中,一舉奪回燕家,取信皇上。”

他的口氣,似乎崔氏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東西。另洪晏周身氣勢一冷。他深深看了洪晏一眼,輕哼一聲,說道:“對於你來說,她有可能是你的母親,但對於我來說,我只能看到她身上可利用之處。不過,你我的目的相同,難道你到頭來,會白白放着她不用么?”

洪晏狠狠盯了面具人一眼,說道:“你要怎麼做。”

“把這裡的人都殺了,免得有人跟燕世成通風報信。今晚你就把該問的事情問清楚,我看那婦人的情況,似乎很不好,隨時都可能一命歸西,到時候你只能落得一場空。”

洪晏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如此,還囉嗦什麼,動手吧!”

面具人輕嘲一聲,飛身下了房頂,守門的兩人也箇中高手,立刻警覺,雙雙回身朝來人迎了上去。然而一個照面,守衛便被面具人刁鑽毒辣的招式擊的連連後退,落入下風。其中一個守衛將一隻小巧的竹哨捏在手中晃動兩下,低而短的哨音立刻響起。

藏在宅院下方密道里的紀爾嵐聽見竹哨的聲音,看着地上橫七豎八斷了氣的燕家護衛輕輕一笑,對月辰說道:“記住,你只需將那個面具人引開,摸一摸對方的路數,無需死戰,務必以自己的性命為重。明白了嗎?”

“是!”辰半個字的廢話也沒有,轉身出了密道。

外面的交戰已至尾聲,面具人橫刀一握,護衛的脖頸上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命喪當場。月辰見狀風刃出手,氣勢凜然,直逼對方臉上的青銅面具,然而面具人身形極快,幾個閃轉騰挪已經到了風刃的攻擊範圍之外。

月辰雙眼微眯,迎頭而上,攻勢凌厲異常,卻都被對方一一化解。

面具人輕輕笑了一聲,彷彿在嘲笑月辰無用。月辰見狀抽身急退,一晃便掠進了四周的黑暗,面具人一怔,斷定對方定然是去給燕世成報信,立即飛身追了上去。

院子里霎時恢復安靜,洪晏從下人房中出來,手上還殘留着血跡。他在正屋門前站住了腳,怔怔愣神。

小院中的杏花開的正好,密密叢叢的壓在枝頭,那淡香飄然席捲在洪晏心間,另他有種熟悉的感覺,彷彿身體潛藏的某處記憶在提醒着他,住在這裡的人,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他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有些近鄉情怯之感,逼得他在此停在原地。

他朝門邊上貼着的一對聯詞看過去,上面寫着:非才遍歷清華地,悟佛方為止足身。

名和利皆是身外之物,它們在幽深清遠的禪思面前根本無足輕重。這是裡面的人此時的心境么?洪晏的眼底有一片深深的陰影,或許心死之人才能領悟功名利祿只是過眼煙雲,而他此時,根本不可避免要為了這些而抗爭。

他撫平心神,終於一步步走上前去,推開房門。

室內,何嬤嬤站在崔氏身前,滿面驚恐的看着來人。嘴邊的‘什麼人’在見到洪晏的面容之後立刻變成了:“你是燕家人?”

燕家的男子都有一副傾城絕世的容貌,洪晏也不例外,據說,他的眉眼幾乎是與燕大老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他的唇畔則像極了母親崔氏,洪晏想及此便下意識的朝崔氏的唇角看去。

何嬤嬤身子一動,將崔氏死死擋住,護在身後,說道:“是他讓你來殺夫人的?”

洪晏沒有看清崔氏,將目光迴轉到何嬤嬤身上,問:“他?你指的是燕世成?”

何嬤嬤聽他語氣,似乎對燕相沒有半分恭敬,不禁有些疑惑,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後的崔氏突然出聲:“嬤嬤。”

何嬤嬤聽到崔氏召喚,立即跪倒她腳下接着燭光看她面色:“夫人,您沒嚇着吧?”

崔氏的目光直直看向洪晏,片刻後,她唇間散開一抹笑容,如冰雪笑容,如雲開霧散:“我終究是等來了你,我的孩子……”

洪晏的心似被狠狠抓了一把,劇烈的抽痛。他怔怔的看着崔氏,依稀辨別著她的面容,神色,身形……崔氏嫁給燕大老爺的時候,美人才女的名號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好,再加上她出身尊貴,是名門望族爭相求娶的佳人,然而此時,她已經凋頹至此了嗎?

洪晏怔怔看着崔氏,一時間口不能言。

何嬤嬤震驚的看着他,口中的話卻是問崔氏的。“夫人?他……是小少爺?您怎麼會知道……”

“我自己的孩子,我怎麼會認不出。”崔氏平靜的神色添了幾抹鮮活,病情似是一下子好了打扮,讓她看上去年輕了不少,她微抬手臂,伸向洪晏,柔聲說道:“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洪晏手中匕首‘噹啷’一聲落地,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一步步朝眼前婦人走了過去。他內心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親情,因為他以為自己從不曾擁有過。此時此刻,他背離了自已心中的防備,全無抵抗的朝眼前的婦人走了過去。“你真的還活着?”

崔氏慈愛的看着洪晏,一雙眼睛仍能看出曾經的美麗,她說:“可憐的孩子,這些年經歷的什麼,讓你的內心如此狼狽,見到了母親,也不敢輕易信任?”她朝何嬤嬤看了一眼,何嬤嬤立刻起身取來了一個盒子,那盒子的樣式十分普通,但上面的漆木被摩挲的光滑至極,一看就是被人常常拿在手中把玩的東西。

崔氏打開盒子,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拖在手上,竟是半塊雪白的帕子。她說:“這是當年我讓胡叔將你送走時,剪開的帕子,還將一顆翡翠琉璃珠一分為二分別墜在了上面,你身上可還帶着?”

洪晏從懷中拿出從不離身的半塊雪帕,鋪展開放在手邊的桌子上。又將盒子里的半塊帕子放在了旁邊。

帕子上原本綉着一隻並蒂蓮,因中間被剪開,邊緣處絲線崩壞,有些散亂,但正是這些散亂的線頭,另人無法作假模仿,而且帕角上墜的翡翠珠子細細一對,也完全吻合。洪晏控制不住微微顫抖身體,生平第一次流了淚。他說:“母親,真的是您?”

崔氏含笑點頭,眉間的輕愁竟在瞬間散的無影無蹤,她說:“何嬤嬤,你看,我終是沒有白等,終於在臨死前,見到了我的孩子……”

何嬤嬤控制不住淚流滿面:“夫人,您不會死的,少爺回來了,就不會看着你死。”

洪晏無措的看着崔氏,感覺到她的虛弱,崔氏撫了撫他鬢角的發,安慰道:“鴻兒不必為母親操心,母親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已經時日無多,你既能找到此處與我見面,我也能安然走了。”

“母親……”洪晏滿腹的疑惑,知道自己應該趕快將事情都問清楚,卻又一時間竟然不知從何問起。

崔氏說道:“趁我還有力氣,便將當年的事情悉數告知與你,你細細聽着,牢牢記住。”

洪晏點頭,不敢有半點鬆懈。何嬤嬤見狀,立即起身道:“夫人,少爺,你們慢慢說話,奴婢到門口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