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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戭見紀爾嵐的雙目陡然變得明亮起來,那明亮之中又存着些隱憂。他早感覺到紀爾嵐與尋常閨秀不同,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幾個世家大族,若即若離的接觸卻又看不出目的,楊戭有心試探,又下意識的不想擾了他們二人之間的默契。

“我想着,既然大安未曾見過此物,興許荷露簪根本就不是我安國的東西。我便送了消息給靖國的線人,假借尋找千年血玉,暗中留意。沒想到,當真有了幾分眉目。”楊戭早在多年之前便遣了人長年留在靖國,一來是為了打探各處消息,二來也是為了當年他母妃失蹤六年之久的去處。

“靖國?”紀爾嵐當真有些驚訝,難不成她的生身父母其實不是安國人士?“靖國有不少商鋪經手過上好的古玉,如千年血玉這般罕見又特殊的品相,若出現過,定然會被人記住。”

“嗯,你說的沒錯,有一家名為‘瑟鈺閣’的商鋪。那裡的掌柜說,上一次出現千年血玉還是十五六年前,曾轟動一時,擁有者身份不明,但可以知道是一名年輕女子。”

“女子?十五六年前,大概是我出生的前兩年。那血玉八成就是我手中這支簪子了。”紀爾嵐皺眉沉吟片刻,說道:“可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是否是靖國人士?”

“那掌柜並不知道那女子的具體身份,只知道她似乎是想要將血玉賣掉,但最後因為爭搶的人過多,很是出了幾場亂子,再後來,那女子和血玉都不知所蹤了。掌柜十分健談,倒是說了不少猜測。其中最有可能的,是那女子懷璧其罪,被人奪財害命了。”

“也就是說,只能確定那血玉在靖國出現過。而線索也到此斷開了。”

楊戭‘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看着紀爾嵐的神色。

紀爾嵐徑自走到隔窗下,看着外面紛亂飛舞的細雪,心中似也起了一團亂麻。那時,紀爾嵐以為自己的死只是因為算計不過旁人,以為燕鴻雖然不幫她卻也沒有害她,她沒有怨憎旁人,只怪自己沒本事。

然而,她臨死之時,卻聽見燕鴻與旁人的秘語之聲。他說:“這支荷露簪十分重要,你拿好了。”至此,紀爾嵐才知道一切都是騙局,她的死興許是燕鴻一手操縱,是他一手促成。

她重生而回,自然要弄清楚燕鴻到底有什麼目的,她要知道燕鴻口中的‘你’到底是誰?她要知道自己的死是給誰做了嫁衣。她要查出真相,血洗燕家,以報前世之仇。

可她之前並不知道自己不是秦氏的親生女兒,以為荷露簪真的是某位貴人所贈,所以只認為燕鴻是想借荷露簪搭上所謂的‘貴人’,便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荷露簪上。

而現在,她知道自己並不是秦氏的女兒,那個所謂的‘貴人’才可能是她的親人。那荷露簪來歷似乎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可是燕鴻是怎麼知道荷露簪的秘密的呢?他娶自己為妻難道與自己的身世有關?他所指的‘荷露簪重要’又是什麼意思?

燕鴻在認祖歸宗之前,以洪晏的身份取得三鼎甲之榜首,入仕後憑一己之力取得了皇上的信任,是皇上的心腹之一,但她身陷內宅,自顧不暇,也只知道這麼一點。現在想來,洪晏在入京之前,難道是孤身一人嗎?他自小流落在外,又是在何處長大成人的呢?

紀爾嵐想到這裡,豁然轉身:“王爺,可否替我暗查一個人?”

楊戭有些驚詫與她目中一閃而過的狠絕,隨即問道:“什麼人?”

“洪晏。”

楊戭微微挑眉,聽到紀爾嵐要他暗查的人是洪晏,他心中隱隱升起一股異樣。中秋燈會那一日,紀爾嵐乍然見到洪晏時,那副魂不附體的模樣,到現在還深深印在他的記憶中。當時,他曾以為她與洪晏曾有過什麼交集,然而現在看來,遠遠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從紀爾嵐的眼神便能看出,她對洪晏絕不是什麼簡單的情感,甚至微帶複雜與恨意。“你想知道什麼?”

“過往。他在入京之前的過往。”紀爾嵐之前一直想要從燕家入手,可現在想想,一切都發生在‘洪晏’變成了燕鴻之後,現在她想要介入燕家,實在太過突兀,且十分困難。現在她驀然從一團亂麻中扯出了一條線頭,理所當然要從這裡捋順下去。“如果我猜想的沒錯,或許洪晏曾經在靖國生活過,王爺可以順着這處查起。”

楊戭不由愣了一下,他剛對紀爾嵐說了荷露簪可能出自靖國,她便要查洪晏,且做了如此猜想,難道洪晏與紀爾嵐的身世有關?他看着眼前纖細卻倔強的小小女子,說道:“好,我會吩咐下去。”

連夜的細雪將整個京城鋪的雪白。

宋玉凝和紀如珺從女學出來,一路乘車同行,到了岔路口,紀如珺道:“阿凝,我們明日再見。”

宋玉凝笑着點頭,看着紀如珺從馬車下去轉而上了紀府的馬車。才對身邊的婢女凜秋說道:“紀如珺倒是個七竅玲瓏心,平常我想不到的,她都能替我想着。”

凜秋說道:“咱們二房在府里的處境着實有些複雜,六姑娘小小年紀就要為家事操心,哪裡就真能顧得那麼周全呢,身邊有這麼個人時常提醒姑娘幾句,也是好事。”

宋玉凝想到家中的事,不由臉色微沉,冷聲道:“哼,三叔死了,與我阿爹有什麼干係?祖母將別人的過錯硬按在二房,就是個老糊塗。”

“哎呀,姑娘這是說的什麼話!”凜秋急的去武宋玉凝的口:“這話傳出去,姑娘這麼多年的小心討好可就全白費了!”

“哼,我哪裡不知道。可我時常想着,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明明三叔的死,最大的嫌疑是落在大房的,祖母偏偏不理會,就拿二房作伐。你看大房這麼多年風風光光,咱們呢?卻要忍氣吞聲,百般小心討好!憑什麼!”

宋玉凝自小心氣就高,偏偏二房處處被大房壓上一頭,宋玉衡兩姐妹更是被捧在宋老夫人手心裡,委以重任。而她自己,從懂事起就被爹娘告誡,不要去惹大房的人,不要惹禍,要討好宋老夫人,否則二房在宋家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凜秋當然知道宋玉凝心中的委屈,可這話卻不能亂說:“百姓有句俗話說,‘三拜九叩都過了,就差最後一哆嗦。’姑娘可千萬別因小失大,須知禍從口出。”

“我知道,我也就是與你說一說。”宋玉凝長呼一口氣,似乎是想將心中的不甘都吐出去。

凜秋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道:“還有那個紀三姑娘,雖然有心與姑娘交好,卻也不能太過相信了。畢竟是外人。”

“嗯,我哪裡會那麼容易與旁人交心。就連自家姐妹都信不過,何況旁人,不過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罷了。”宋玉凝自小被爹娘耳提面命,很是早熟,與紀如珺在一起堪稱一對兒小人精。“紀如珺的確有幾分小聰明,說話做事也有分寸,各處時常能幫襯我一二。而她想借我的手進入貴女們的圈子,於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呢?”

“這話說的是,她再會拉攏人,身份地步局限在那,怎麼也越不過姑娘去,您適時幫她一把,送送人情也沒什麼。”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國公府門前。宋玉凝扶着凜秋的手下了馬車,也不回房換衣服,直接就奔着宋老夫人的長青閣去,她一貫就是這般,處處着緊宋老夫人的歡心。

“這幾日院子里的梅花開了不少,咱們順路去折幾支梅花插瓶,祖母一定喜歡。”宋玉凝身量纖瘦高挑,已經開始抽條,近一年個頭長得飛快,已經隱隱趕上比她年長五歲的凜秋了。

凜秋見她又恢復了乖巧柔順的模樣,暗自鬆了口氣,心道,自家姑娘到底是個有分寸的。便笑吟吟說:“這梅花浸了雪,香氣最是清冽好聞,老夫人肯定喜歡。”

園子里枝枝展展的紅梅被白雪壓的微顫,濃濃淡淡脆弱而堅韌,似有還無的香氣縈繞在經過的人周身。宋玉凝腳步頓在一處,盯着眼前半開的花苞微微出了神。兩人手上沒有剪刀,只能用手摺,凜秋見她似乎看中了眼前那一枝,便要上前幫她折下。

宋玉凝伸手一擋,說:“我親自來。”

凜秋道:“姑娘,小心傷了手,還是奴婢來吧!”

“不用。”宋玉凝伸手用力,將那支梅折下,花枝果然在她手上留下輕淺的痕迹。她看看花枝又看看自己的手,忽然用花枝的斷裂處重重往手指上一划。刺痛伴着血珠從指尖傳來,宋玉凝微微皺眉,卻沒出聲。倒是旁邊的凜秋‘哎呀’一聲:“姑娘,你……”

凜秋沒防備她會故意劃破自己的手,驚呼一聲瞬間反應過來,想到她的用意,便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宋玉凝說道:“沒事,祖母那裡有上好的傷葯,我們就這麼過去。”